靠山屯的夜晚来得特别早,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刮过寂静的屯子。几盏昏暗的油灯在窗户纸后摇曳,映出幢幢人影。屯子西头那间废弃的磨坊里,却透出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息。
林锋、水生、“夜莺”以及周大海围坐在一盏马灯下,地上铺着一张粗糙的靠山屯简图。
“情况基本摸清了。” “夜莺”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雪地潜伏后的一丝沙哑,“那个‘卖货郎’,真名叫刘老五,关内口音,十天前来到靠山屯,借住在屯西头老光棍胡瘸子家。他白天确实挑个破担子走街串巷,但卖出去的货寥寥无几,大部分时间都在跟人搭讪,尤其是那些对咱们支队政策不太了解或者心存疑虑的老乡。”
水生接口道:“我们排的战士侧面了解过,这个刘老五跟人聊天,三句话不离‘中央军’、‘正统政府’,还暗示说不久就有‘大人物’来接收,跟着国军能吃香喝辣。李家窝棚那个赵二癞子,最近跟他走动频繁,昨晚还有人看见赵二癞子偷偷摸摸去了胡瘸子家。”
周大海一拳捶在旁边的草垛上,怒道:“妈的!果然是国民党派来的狗特务!连长,还等什么?直接抓起来毙了!看谁还敢捣乱!”
林锋目光沉静,盯着地图上胡瘸子家的位置,缓缓摇头:“抓,肯定要抓。但不能就这么抓。刘老五只是个摆在明面上的小卒子,他背后肯定还有上线,有联络渠道。我们要是打草惊蛇,抓了他一个,其他特务就会缩回去,再想挖出来就难了。”
他抬起眼,看着三位排长:“我们要放长线,钓大鱼。不仅要抓住刘老五,还要通过他,把他背后的网络扯出来!”
“夜莺”立刻明白了林锋的意图:“连长的意思是…我们将计就计?”
“对!”林锋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他们不是散播谣言,说中央军快到了,许诺好处吗?我们就给他来个‘蒋干盗书’!”
他详细布置了行动计划:“大海,你找几个绝对可靠的本地战士,装作对支队不满,或者贪图小便宜的样子,故意去接近刘老五和赵二癞子,抱怨咱们这里的艰苦,打听‘中央军’什么时候来,能给什么好处。要做得自然,不能引起怀疑。”
周大海虽然性子急,但执行命令毫不含糊,立刻点头:“明白!我找两个机灵的小子,保准演得像!”
林锋又看向“夜莺”和水生:“‘夜莺’,你带人严密监视胡瘸子家,特别是夜间,看看有没有陌生人与刘老五接触。水生,你负责外围警戒和接应,一旦有变,确保我们能控制住局面。”
他特别强调:“行动要快,也要稳。决不能伤及无辜群众。抓人的时候,尽量选择在夜间或者偏僻处,动静要小。”
接下来的两天,靠山屯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波澜涌动。
周大海选中的两名战士,一个叫铁蛋,一个叫栓柱,都是本地参军的小伙子,脑子活络,演技逼真。铁蛋故意在刘老五路过时,跟同伴抱怨分到的口粮不够吃,栓柱则“无意中”向赵二癞子透露,听说邻村有人因为不满摊派,被工作队批评了,心里憋着气。
这若有若无的抱怨,果然引起了刘老五和赵二癞子的兴趣。赵二癞子先是试探性地请铁蛋喝了顿酒,言语间满是“兄弟受苦了”、“将来跟着国军享福”的蛊惑。铁蛋按照林锋的吩咐,既表现出心动,又带着几分犹豫和害怕,吊足了对方的胃口。
与此同时,“夜莺”带着侦察兵,像幽灵一样潜伏在胡瘸子家周围的雪窝子里。东北腊月的夜晚,呵气成冰,战士们一动不动,睫毛上都挂满了霜花。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第二个监视的夜晚,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溜进了胡瘸子家,呆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又匆匆离开。
“夜莺”没有打草惊蛇,派人悄悄跟了一段,确认那黑影出了屯子,往西北方向的林子去了。
“看来,鱼要咬钩了。”林锋得到汇报后,判断时机已到。他决定,利用刘老五和赵二癞子急于发展“内应”的心理,送上一份“大礼”。
一份精心炮制的“情报”,通过铁蛋和栓柱的嘴,“泄露”给了赵二癞子:支队最近截获了一批重要的军火,暂时存放在屯子东头废弃的砖窑里,看守只有一个班,因为主力都被李支队长带出去剿匪了。这份“情报”半真半假,砖窑确实存在,也存放了一些缴获的旧枪械和弹药,但看守力量远不止一个班,林锋早已暗中加强了戒备。
贪婪往往使人盲目。赵二癞子如获至宝,立刻报告给了刘老五。刘老五显然也心动了,但他比赵二癞子狡猾,没有立即行动,而是决定亲自去砖窑附近探查一番。
这就给了林锋收网的机会。
第三天夜里,月黑风高。刘老五借着夜色掩护,悄悄摸到砖窑附近。他躲在雪堆后,仔细观察了半天,果然看到窑洞口只有零星几个哨兵的身影(那是林锋故意布置的诱饵),窑洞里隐约传出鼾声(录音机制造的假象)。自以为得计的刘老五,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转身就想溜回去报信。
可他刚一回身,几道黑影就如同从雪地里钻出来一样,猛地扑了上来!没等他喊出声,嘴巴就被死死捂住,冰冷的枪口顶住了他的后腰。
“别动!动就打死你!” 水生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几乎在同一时间,正在家里做着升官发财美梦的赵二癞子,也被周大海带人从热炕头上揪了下来,吓得尿了裤子。
胡瘸子家被秘密控制,那个深夜来访的黑衣人,根据“夜莺”跟踪的路线和特征描述,也被外围警戒的水生带人在林子里逮了个正着——是国民党东北行营派来的一个专职联络特务。
一场漂亮的“钓鱼”行动,干净利落。人赃并获,还顺藤摸瓜扯出了一条线。林锋没有耽搁,立即对刘老五和那名联络特务进行了分开突审。
在确凿的证据和强大的心理攻势下,刘老五很快崩溃,交代了他的任务就是在宁安一带散布谣言、发展眼线、收集支队情报,为后续国民党“接收”制造混乱。那名联络特务更为顽固,但在林锋犀利的追问和部分缴获的密码本碎片面前,也不得不承认了其隶属于军统北满站的身份,并吐露了几个尚未激活的潜伏特务的代号和可能的联络方式。
“立刻把审讯结果和缴获的物证整理上报支队部!”林锋对身旁的小陈吩咐道,随即看向水生和“夜莺”,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带着冷峻的神情,“通知各排,提高警惕,加强根据地的巡逻和盘查。国民党的触角已经被我们斩断了一根,但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更大的风浪,恐怕还在后头。”
屯子外的风雪依旧呼啸,但磨坊里的灯光,却仿佛刺破这寒夜的一把利剑。林锋知道,这场隐藏在硝烟背后的暗战,才刚刚开始。而他和他一手带出来的侦察连,必将在这白山黑水之间,与那些看不见的敌人,继续周旋、斗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