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红军入关的惊雷,并未给“狼穴”带来多少喘息。林锋那句“风暴要来了”的断言,像冰冷的铁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水生和“鹞鹰”借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掩护,如同两道融入废墟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执行林锋“摸清闸北废墟里那些‘鬼’”的命令。他们必须尽快在这片混乱的棋盘上,分辨出哪些是真正的弃子,哪些是张孝安埋下的毒牙。
“狼穴”内只剩下林锋和“夜莺”。“夜莺”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安静,仿佛与角落的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透过破帆布的缝隙,死死锁定着外面废墟的动静,警惕着任何可能靠近的危险。
林锋则靠墙坐着,肋下的刺痛和左臂旧疤的神经性抽痛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力。他闭着眼,并非休息,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对局势的分析。苏联参战,大局已定,这毋庸置疑。但历史的惯性告诉他,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往往最为凶险。重庆那最后一句“坚决剿灭”的广播余音,如同毒蛇的信子,在他脑海中嘶嘶作响。
上海,军统站秘密据点(原某洋行地下室)。
这里的气氛与“狼穴”的压抑截然不同,却同样充斥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电报机的蜂鸣声急促地响着,如同催命的符咒。墙上挂着巨大的上海市区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地贴满了代表不同势力的小旗和标注。
张孝安背对着门口,站在地图前,双手紧紧按在铺着绿色呢绒的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刚刚亲自译出了一份来自重庆军委会的“甲级”绝密电文。电文内容不长,却字字千钧,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杀意:
“孝安兄:
北疆剧变,时局诡谲。委座钧谕:上海乃远东第一重镇,经济命脉所系,国际观瞻所在。兹令:
一、 不惜一切代价,火速抢占并‘接收’所有核心资产:工厂(尤重军工、纺织、电力)、港口码头、银行金库、电台报社、重要仓库、敌伪档案。行动务求迅捷、彻底,绝不容共党分子或地方宵小染指!
二、 严密监控并坚决阻止一切中共地下党及所谓‘磐石’之活动。凡有阻挠接收、煽动工潮、破坏秩序者,无论背景身份,一律以‘匪类’论处,可就地正法!授权你部便宜行事。
三、 对日伪残余,可暂利用其维持秩序,但需严加控制,防止其狗急跳墙或资敌。首要目标乃防共、限共、反共!
时不我待,望兄以党国为重,速办!切切!”
落款是军委会一个极具分量的代号。
“砰!”张孝安一拳狠狠砸在地图上“闸北”区域的位置!力道之大,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茶水溅湿了地图一角。
“好一个‘不惜一切代价’!好一个‘就地正法’!”张孝安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被巨大压力催生出的亢奋和狰狞。他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肃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的副官和几个核心骨干。
“都听到了?委座手谕!上海这块肥肉,绝不能落在共党手里!更不能让那个‘磐石’再搅风搅雨!”他指着地图,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工厂!港口!银行!电台!这些都是党国的命根子!是我们将来剿共的本钱!现在!立刻!给我动起来!”
“副官!”他厉声点名。
“在!”
“第一,立刻通知我们所有控制的‘忠义救国军’别动队、收编的伪警头目、还有青帮那几个把头!告诉他们,党国用人之际到了!让他们的人全部给我撒出去!目标:所有标注在册的日伪重要资产!给我贴上封条!挂上牌子!把仓库、车间、金库大门,统统给我看起来!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去!谁敢阻拦,格杀勿论!告诉他们,手脚干净点,但该拿的‘辛苦费’,少不了他们的!”
“是!”副官飞快记录。
“第二,把我们能动用的所有便衣、行动组,全部分散出去!给我盯死几个地方:电厂、自来水厂、邮电总局、还有那几个大纱厂!那里工人多,最容易让共党煽动闹事!发现苗头,立刻掐灭!手段要狠!”
“明白!”
“第三,”张孝安的目光变得如同毒蛇般阴冷,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闸北”那片巨大的废墟区域,“重中之重!给我加派人手,盯死闸北!那个‘磐石’,还有他那帮阴魂不散的家伙,肯定就藏在那片老鼠洞里!苏联参战的消息一出来,他们肯定更坐不住了!给我挖!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挖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到他,那支诡异的试管…必须拿到手!”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忌惮。
副官犹豫了一下:“站长,那…之前发现的福煦路书店那个点?还有闸北废墟里那些零散的武装…”
“书店那个点暂时留着,放长线!”张孝安不耐烦地挥手,“至于废墟里那些杂鱼?溃兵也好,土匪也罢,只要不碍事,暂时不用管!我们的枪口,现在只对准共党和‘磐石’!谁敢挡路,一并扫了!快去!”
密令如山,军统这台庞大的特务机器,在张孝安的咆哮声中,带着贪婪和杀意,轰然启动。
上海西郊,虹桥机场附近临时营地。
几架涂着青天白日徽的c-47运输机带着巨大的轰鸣声降落在跑道上,卷起漫天尘土。舱门打开,一队队身着美式卡其布作战服、头戴m1钢盔、装备着汤姆逊冲锋枪、m1加兰德步枪和勃朗宁自动步枪的士兵,动作迅捷地鱼贯而出,迅速在跑道旁集结。
他们是国军精锐伞兵突击队某部,刚刚奉命空降上海,执行抢占要点的先遣任务。
带队的一名中校军官(非王耀武嫡系,但属嫡系精锐部队)跳下飞机,顾不上拍打身上的尘土,立刻接过副官递来的电文。电文内容与张孝安收到的核心精神一致,但更侧重于军事行动:
“……着令你部,不惜一切代价,火速控制上海西郊虹桥机场、龙华机场、真如电台、沪西各重要仓库区!确保空运通道畅通及战略要点安全!凡遇抵抗,无论日军、伪军、或任何不明武装(含地方武装及共党分子),均视为妨碍受降之敌,坚决予以武力清除!后续部队将源源空运抵达!此令,军委会。”
中校脸色冷峻,扫了一眼乱糟糟的机场和远处隐约可见的市区轮廓。他大手一挥:“通讯兵!立刻架设电台,联系友邻部队!一营、二营!目标龙华机场!三营,跟我去真如电台!动作快!遇到抵抗,格杀勿论!记住,我们的任务不是受降,是抢占!”
尖锐的哨音响起,刚下飞机的伞兵们迅速整队,如同出闸的猛虎,在坦克和装甲车的掩护下(部分装备随后续运输机抵达),杀气腾腾地扑向各自的目标。他们的枪口,不仅仅指向残留的日军,更警惕地指向了任何可能出现的“不明武装”。
闸北,“狼穴”。
“夜莺”如同幽灵般从入口闪入,带回了最新的观察信息,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凝重:
“连长,外面动静不对!大批穿黑绸衫的(青帮打手)、还有换了帽徽但走路姿势没变的(伪警),像蝗虫一样涌出来了!都在往那些大工厂、仓库跑!贴封条,挂‘党国接收’的牌子,还架起了机枪!”
“西边虹桥方向,能听到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不是零星交火,像是正规部队在进攻!有坦克发动机的声音!”
“还有,”她看向林锋,“盯着福煦路书店的那几个‘眼睛’,刚才接到了人,又多了两个生面孔,现在一共五个了,眼神更凶,带的家伙也换了,像是…要动手的架势。”
林锋猛地睁开眼,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张孝安的反应速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那“不惜一切代价”和“就地正法”的密令,已经化作了实际行动。
水生和“鹞鹰”也在这时悄无声息地摸了回来,两人身上沾着更多的灰尘和蛛网,眼神同样凝重。
“连长,”水生喘着粗气,快速汇报,“闸北这片废墟里,水比想的还浑!有十几号人的溃兵团伙,像是被打散的伪军,枪都没几支好的,只想抢点吃的活命。也有几股看着像土匪,三五成群,有土枪大刀片,占着几个破楼当窝。但是…”他语气一沉,“我们发现至少有两股人不对劲!人数不多,七八个,装备很杂,但有短枪(盒子炮),眼神贼得很,不抢东西,专门在废墟里钻来钻去,像是在找什么!我们盯了一会儿,发现他们其中一拨人,跟一个穿长衫、戴礼帽的人偷偷碰过头,那长衫客…看着像军统外围的线头子!”
“鹞鹰”补充道:“没错,连长。这些人身上有股子特务的味儿,跟咱们在龙潭镇、虹口遇见的那些盯梢的差不多!他们应该就是张孝安撒在闸北找咱们的狗!”
情报汇总,图景清晰。
张孝安的双管齐下已然发动:一面是赤裸裸的武力抢占和“劫收”,一面是撒开大网在废墟中搜寻“磐石”的踪迹。而国军的伞兵精锐,更是以“清除抵抗”为名,开始了实质性的军事接管,其矛头所指,不言而喻。
风暴,已不再是预言,而是狂暴地降临在黄浦江两岸。
林锋缓缓站起身,肋下的刺痛被一股更强烈的意志压下。他走到那幅简陋的手绘地图前,手指点向代表大场机场的位置——那里是王耀武所部74军等主力急进上海的关键节点之一。
“水生、‘鹞鹰’,你们发现的溃兵和土匪,暂时不用管,只要不惹我们,随他们去。”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但那两股有问题的‘狗’,给我死死盯住!摸清他们的老窝、活动规律!必要时…拔掉几颗牙,让他们知道疼!”
“‘夜莺’,福煦路那边,继续盯着!他们增兵,说明要么要动手抓人,要么就是等我们上钩!沉住气,我要知道他们下一步棋怎么走!”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地图上大场机场的位置,又扫过代表虹桥、龙华机场的区域,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至于他们想抢的东西…”林锋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冰冷的、玉石俱焚的意味,“没那么容易吃到嘴里。通知下去,准备家伙。我们‘磐石’…该给这些‘接收大员’们,送一份‘贺礼’了。”
密令如山,压向上海滩。而深藏于废墟阴影中的“磐石”,也悄然磨砺着反击的獠牙。抢占与反抢占,追捕与反追捕,在这胜利曙光初现的上海滩,一场无声却更加惨烈的争夺,已然拉开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