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井镇的晨光刚爬上移动食堂的铁皮车顶时,陆远正弯腰往灶膛里添松枝。
新锅的裂纹在火光里泛着暖金,锅里的阳春面汤咕嘟咕嘟冒着小泡,猪油渣浮在汤面,把晨雾都染成了油润的琥珀色。
“叮——”
轮胎碾过积雪的脆响惊得老黄狗竖起耳朵。
陆远直起腰,就见一辆镀金加长礼车正缓缓碾过营地的碎石路,车身上的金漆在雪地里晃得人睁不开眼,活像块会移动的广告牌。
“老板,来贵客了。”擦着餐车玻璃的小桃轻声提醒。
她苍白的指尖还沾着择菜的水痕,眼尾却泛起点笑意——自从上次吃了陆远煮的萝卜汤,她的气色总算不像纸糊的了。
礼车停稳,车门“咔”地弹开。
穿银灰套装的女人踩着细高跟下车,发梢别着枚珍珠发夹,在雪光里泛着冷调的幽蓝。
陆远盯着她鼻梁上那副眼镜——镜片后流转的幽蓝微光他见过,是金匙会的情绪感知设备,能把人藏在皱纹里的小心思都扒拉出来。
“陆师傅。”女人将一枚烫金邀请函搁在灶台上,徽记是把金钥匙戳破泪滴,“七日后千味拍卖会重启,拍品是千年龙涎香米。”她顿了顿,“听说小桃的寒症,得用这米做药引。”
陆远搅汤的木勺顿了顿。
汤面荡开的涟漪里,映着小桃靠在灶边的影子——那孩子正偷偷把冻红的手往袖口里缩,却又怕他看见,缩到一半又假装理菜。
他喉结动了动,低头盯着汤里的葱花:“我不参加拍卖。”
“不竞拍也行。”女人摘下眼镜擦拭,镜片上的幽蓝光斑扫过陆远的手腕,“只需提交一段’真实落泪‘视频。
金匙会的情绪数据库能精准识别微表情、声纹颤抖、瞳孔收缩......“她忽然笑了,”您救小桃唯一的希望,可不在锅里,在观众的眼泪里。“
“秦小满。”凌霜的声音从餐车顶层传来。
她抱臂倚着车顶的探照灯,雪落肩头也不掸,“金匙会上个月在南境搞的’孝心火锅‘,让三个老头为抢最后一片毛肚进了IcU。
你这眼泪生意,比高利贷还狠。“
秦小满的指尖在邀请函上敲了两下:“市场需要筛选,不是吗?”她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七日后,错过这班车,龙涎香米可就要被中东王子买去喂猎鹰了。”
礼车开走时,车辙在雪地上压出两道深痕,像两道伤疤。
陆远捞起面碗,把热汤递到小桃手里:“趁热喝,汤里加了姜。”小桃捧着碗,睫毛上还凝着晨露:“爸爸做的饭,不能打折。”她声音轻,却像块小石子投进深潭,在陆远心口荡起一圈圈波纹。
当晚,餐车铁皮墙上投着蓝光。
陈博士推了推眼镜,全息投影里跳动着金匙会的内部规则:“每滴真泪估值五百万信用点,伪造者永久封禁。
他们的AI能分析到泪液中蛋白质链的排列顺序......“他敲了敲键盘,”普通人根本过不了关。“
李小刀突然把份检测报告拍在桌上。
这个前杀手的指节还留着握刀的茧,报告上“人工泪液ph值差0.8”的结论被红笔圈了又圈。
陆远盯着那行字,突然咧嘴笑了:“刀哥,明早去镇里买十斤猪皮。”
“老板要做阿胶?”小桃眨眨眼。
“做胶原蛋白。”陆远抄起锅铲在空气里比划,“人工泪液缺的不就是这玩意儿?
咱调个’仿生泪液‘,ph值跟真眼泪分毫不差。“他突然压低声音,”但——“
“但什么?”凌霜从车外掀帘进来,肩头落着雪,“你又要搞歪门邪道?”
“但最后那滴泪,得是真的。”陆远用锅铲戳了戳自己心口,“金匙会能测微表情,测不了胃里的馋虫。”
三天后,金匙会大厦顶层的直播炸了。
陆远蹲在餐车后看手机,屏幕里某能源大亨正抱着空摇椅嚎哭:“我亡妻最爱的就是陆师傅的蛋炒饭!
她走那天,我连口热乎的都没给她......“镜头扫过他脚边——整箱未拆封的即食蛋炒饭堆成小山。
“下一位!”主持人举着话筒喊。
名媛抹着泪冲上台:“我童年没吃过一顿热饭!”可她脖子上的钻石项链还沾着法餐的奶油渍。
更绝的是个剧组,现场搭了间破屋,“老母亲”攥着“女儿”的手:“最后再吃口面......”道具碗里的面条是塑料做的,“老母亲”眼角挂着的“泪”,正顺着皱纹往领口里流。
弹幕疯狂刷屏:“这届富豪卷哭了”“建议奥斯卡增设‘最佳催泪表演奖’”。
陈博士在后台敲键盘,系统弹出的标注亮得刺眼:“演技评分9.8,真实度0%”“汗腺未激活,泪液来源可疑”“心跳68,比我写论文还稳”
第七日清晨,陆远罕见地穿上干净围裙。
他提着口小铝锅走进拍卖会现场时,秦小满正端着香槟站在水晶灯底下。
那盏灯是泪滴形状的,每颗水晶都刻着“金匙·真泪”的徽记。
“您终于来了?”秦小满的目光扫过铝锅,语气里藏着雀跃。
陆远把铝锅往拍卖台上一放:“我不卖,只请。”他掀开锅盖,清水挂面在汤里舒展,猪油渣的香混着葱花,像根软鞭子抽在每个人的鼻尖上。“谁要是真被我的饭打动过,就上来拿一碗。
不收钱,不录视频。“
全场哗然。
有富豪举着竞拍牌要砸台,有记者举着摄像机冲上来,却被凌霜横臂拦住——她往那一站,活像堵会喘气的墙。
系统在后台悄然运行。
陆远盯着显示屏上跳动的生理数据:心跳加速的、瞳孔放大的、喉结滚动的......最后只剩三个人。
老周是第三个。
这个退休教师捧着面碗,手都在抖:“没人记得我生日......可你这碗面,是今天早上社区食堂给我的那份味道。”他吸了吸鼻子,眼泪“啪嗒”掉进汤里,溅起小水花。
陆远看着那滴泪,突然把整锅面分成十份,挨个递到观众席:“吃,都吃。”
系统提示音炸响时,秦小满正举着香槟杯要喝。
她的手顿在半空,屏幕上的字刺得她瞳孔收缩:【检测到无偿给予+极致真实情感共鸣】【自动兑换隐藏食材:千年龙涎香米x1斤】【附加赠礼:母爱浓度x100%——可激活‘心火煨炖’技能】
“为什么真心这么便宜?!”秦小满尖叫着砸碎情绪显示屏,碎玻璃溅在陆远脚边。
他弯腰捡起粒米,龙涎香米在掌心泛着珍珠白,像小桃喝热汤时眼里的光。
“准备回程。”陆远转头对凌霜说,“小桃能救了。”
凌霜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腰间的剑。
雪光从落地窗照进来,在她发梢染了层白,倒像提前落了头霜。
车队出发时,天空突然阴了。
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风里裹着雪粒子,打在车窗上沙沙响。
老周捧着空碗站在路边挥手,碗底还粘着粒没捞干净的葱花。
“要变天了。”李小刀握着方向盘皱眉。
陆远望着后视镜里逐渐模糊的银井镇,新锅的裂纹在颠簸中闪着微光。
他摸出手机给小桃发消息:“今晚喝龙涎香米粥,加红枣。”
手机刚放下,挡风玻璃上“啪”地砸下片雪花——比之前的都大,带着冰碴子。
凌霜摇下车窗,雪粒子灌进来,冻得她皱了皱眉:“这雪......不太对。”
车队拐过镇东的老城墙时,陆远瞥见旧城区的牌子在风雪里摇晃。“银井镇旧区”几个字被雪盖住大半,只剩“旧区”两个字,像双眯着的眼睛。
他正想让李小刀开慢些,后车突然鸣笛。
陆远回头,就见第三支队的灯光还在雪原深处闪烁,像星星落进了雪窝,明明灭灭,仿佛在应和什么召唤。
风越刮越急,雪粒子打在车身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
陆远摸了摸怀里的龙涎香米,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闷响——像是积雪压断了树枝,又像是某种更沉的东西,正从云层里往下坠。
“刀哥,开快点。”他轻声说。
但已经晚了。
豆大的雪片突然劈头盖脸砸下来,转瞬间就遮住了前路。
移动食堂的车灯在雪幕里只剩两个模糊的光斑,像两只被蒙住眼的巨兽,缓缓往旧城区的方向,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