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窑集的鸡刚打第三遍鸣,陆远就着灶膛里最后一点余温搓了搓手。
他昨晚把《天工食典》残卷塞进怀里时,那焦痕还带着灶火的余温,此刻贴着心口,倒像块烧红的炭在焐着。
“起这么早?”凌霜的声音从后厨帘子后传来,军靴踩在青石板上的声响比她人先到。
女特工单手拎着锅铲——这是她最近新养成的“巡逻标配”,另一只手端着搪瓷缸,里面飘着半朵没泡开的茉莉花。
陆远瞄了眼缸底沉着的蜜枣,忍住没笑:“冰凰大人不也没睡?”
“昨晚全镇烟囱冒白汽,热成像显示有十七处异常热源。”凌霜把搪瓷缸往他手边一放,目光扫过他怀里鼓囊囊的位置,“现在解释还来得及。”
陆远扯出残卷晃了晃,纸页发出脆响:“这玩意儿昨晚自己从灶膛里蹦出来的。”他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纸页上墨迹像凝固的血,“清明忆柳羹”五个字歪歪扭扭,倒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
“放下!”
赵无眠的喝声惊得窗台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白发老翁裹着件灰布棉袍冲进来,腰间那口大铁锅撞在门框上,“当”地一声响。
他布满皱纹的手悬在残卷上方两寸,像是怕碰碎什么,声音发颤:“这是...这是我赵家守了八代的《天工食典》。”
陆远挑了挑眉:“您昨晚抱着锅哭的时候可没提这个。”
“那是先祖托梦说的!”赵无眠哆哆嗦嗦从怀里摸出块青铜牌,和昨晚熔掉的匕首纹路一模一样,“食典每百年显形一次,上回现世还是光绪三年——”他突然顿住,盯着残卷上“清明忆柳羹”的条目,喉结动了动,“这羹非为饱腹,乃祭亡魂之食。
所谓’饥魂米‘,是灾年百姓将最后一把米蒸熟晒干,藏于梁上,宁死不食,谓之’留种‘。“
“留种。”陆远重复了一遍,指腹蹭过“饥魂米”三个字。
系统面板突然在眼前闪过一行小字:【检测到失传菜关键线索,功德点+50】。
他眼睛亮了亮,转身抄起搭在椅背上的军大衣:“走,找老屠夫问问。”
老屠夫的肉铺在街尾,案板上还沾着隔夜的猪血。
陆远掀开门帘时,他正用牛骨敲着梆子招揽生意,见了人却先抹了把眼睛:“小陆啊,昨儿那锅粥,我梦见我娘了。”
“您记得她用过一种米吗?
黑皮带紫心,说是’饿不死的种子‘。“陆远把残卷摊在油腻的案板上。
老屠夫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指节粗得像老树根。
他摸着“饥魂米”三个字,突然笑出了声:“我娘常说,那年大旱,她跟着我外婆逃荒,路过破庙时见个厨子在熬粥——”他猛地顿住,抬头时眼眶通红,“那米!
黑皮带紫心,煮出来的粥底泛着血丝,我娘说那是厨子把自己的血掺进去,怕米不够。“
“找到了!”陈博士的声音从巷口炸响。
戴眼镜的男人举着一沓泛黄的地方志冲过来,镜片上蒙着层白雾,“赤旱之劫三百年前,唯一存活的稻种叫‘赤穗稻’——”他推了推眼镜,“而咱们用的响水稻米,基因波动相似度高达97%!”
陆远拍了拍陈博士肩膀:“辛苦您老当侦探了。”他转身时瞥见小桃抱着个蓝布包站在肉铺门口,发梢沾着晨露。“我翻到阿婆的日记了。”她走过来,摊开布包,里面是本毛边纸订的本子,“她说每年清明都要煮一碗没人吃的粥,摆在门口...粥里有柳芽,有梅干菜,还有...”她指尖抚过日记最后一页的泪痕,“还有阿太临终前攥在手里的信纸灰烬。”
“三人泪。”赵无眠突然插话。
他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手里还捧着那口大铁锅,“必须是三位亲历苦难者的泪,否则便是亵渎。”
陆远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个青瓷小瓶,晃了晃,里面的姜粉沙沙作响:“眼泪哪分真假?
心到了就是真。“
“你又要用系统商城那套歪门邪道?”凌霜抱臂站在门口,军靴尖轻轻点着青石板。
“这叫科学烹饪。”陆远把姜粉往锅里一撒,“催化剂能放大情感共鸣,和你用追踪器定位目标一个道理。”
午时三刻,灶火“轰”地窜起半人高。
陆远抄起玄铁锅铲,响水稻米在锅里翻出金浪,野柳芽是刚从后山折的,带着晨露的清苦;陈年梅干菜碎是柳夫人特意送来的,带着晒了三个伏天的甜香;信纸灰烬是“星星守护团”寄来的——那些曾在深夜食堂写过愿望的食客,把最珍贵的信笺寄了过来。
“收火!”赵无眠突然喊。
陆远手腕一翻,铁锅离火三寸。
汤色渐渐凝成琥珀,香气不浓,却像根细针直往人脑子里钻。
老屠夫的眼泪“啪嗒”掉在案板上,小桃抱着日记本抽抽搭搭,陈博士扶眼镜的手在抖,镜片上全是雾气。
“汪!”
第一声狗叫像根导火索。
整条街的狗突然齐声吠叫,王奶奶家的芦花鸡扑棱着翅膀飞上篱笆,李叔家的老黄狗扒着门栓直哼哼。
凌霜的手按在腰间——那是她准备拔枪的姿势,却在触及陆远后背时顿住了。
“他们...”小桃指着排队的食客。
那些昨晚喝过粥的人正闭着眼,睫毛快速颤动,像在做什么激烈的梦。
陆远凑近些,听见老陈头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呜咽,张婶的手无意识地攥着胸口的银锁,那是她死去的儿子留下的。
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脑海里炸响,震得陆远耳膜发疼:【检测到集体饮食记忆底层代码】【解锁新技能:记忆重构菜谱——可通过情感共鸣还原任何失传菜肴】。
他手一抖,铁锅铲“当”地掉在地上。
“看!”赵无眠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不知何时翻开了《天工食典》,原本空白的一页正缓缓浮现新字迹,墨迹泛着金光,“第七代,归位。”
陆远弯腰捡起锅铲,指尖碰到残卷时,突然听见无数细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有孩子的笑声,有老妇人的叹息,有柴火噼啪的轻响,还有一句模模糊糊的童谣,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阿婆,粥香。”小桃突然开口。
她睁开眼,脸上挂着泪,嘴角却笑着,“我梦见阿太了,她穿着蓝布衫,蹲在灶前添柴火...她说,这粥,要摆到祠堂门口。”
老屠夫抹了把脸,抄起砍骨刀:“我去把祠堂的门卸了——那破门板早该换了。”
陈博士推了推眼镜,突然笑出声:“原来地方志里写的‘清明摆粥’,是要让亡魂也尝尝热乎的。”
凌霜走到陆远身边,军大衣下摆扫过他的围裙。
她没说话,只是把搪瓷缸里的蜜枣往他手里塞。
陆远咬了口蜜枣,甜得发齁,却听见远处传来“唰啦唰啦”的扫地声——不知道谁家的老人,已经开始扫祠堂前的落叶了。
寒窑集的晨光漫过青瓦,把扫落叶的人影拉得老长。
陆远望着那片晃动的影子,突然想起昨晚赵无眠说的“先祖托梦”。
他摸了摸怀里的《天工食典》,残卷上的墨迹在晨光里泛着暖光,像极了灶膛里跳动的火苗。
“老板!”小桃突然跑过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王奶奶说,她记得祠堂后墙根有口老井,当年阿太煮柳芽粥用的水,就是从那儿打的。”
陆远把锅铲往腰上一别,冲凌霜挑了挑眉:“走?
去探探那口’断肠水‘。“
凌霜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这次不是枪套,是新买的防烫手套。
她瞥了眼越来越亮的天色,哼了声:“限时两小时。”
祠堂方向的扫地声突然密了起来,混着不知谁起的头,有人哼起了那首刚从梦里记起的古谣。
调子清苦里带着甜,像极了灶上那锅还冒着热气的清明忆柳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