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藏车碾过碎石路的颠簸终于停了。
凌霜扯下安全带时,后颈的碎发还沾着昨夜通风管里的灰,她侧头看了眼后车厢——小桃蜷在陆远怀里,睫毛上凝着薄霜,像片被冻住的白蝶。
“营地医疗舱。”她推门的动作比平时重了两分,军靴踩在晨露里溅起泥点。
李小刀已经从副驾跳下来,单手接住陆远递来的保温箱,指节因为用力泛白:“陈博士在舱里等。”
医疗舱的白炽灯刺得陆远眯眼。
陈博士的白大褂皱成咸菜干,手里的针管在发抖,针尖映着冷光:“低温症,肾上腺素储备只剩最后一支。
这孩子的代谢系统被酸酪共鸣波透支了......“
“停。”陆远把小桃轻轻放在折叠床上,伸手按住陈博士举针的手腕。
他能感觉到掌下科学家的脉搏跳得像打桩机——这老头上次这么慌,还是他用玄铁锅煎坏半吨响水稻米的时候。“治病哪能打针?”陆远扯过椅子坐下,从李小刀怀里接过保温箱,“得吃。”
箱盖掀开的瞬间,酸酪的甜香裹着奶香涌出来。
陈博士的眼镜片“啪”地蒙上雾气:“你疯了?
这是从灰烬实验室偷出来的活性样本!
它昨天还在干扰卫星信号——“
“所以才要趁它活着用。”陆远把酸酪瓶搁在玄铁锅上,手指在锅沿敲了敲。
这口跟了他半年的老锅立刻嗡鸣着升温,锅底的纹路像活了似的泛出金光。
他转身从行军箱里摸出个玻璃罐,里面浮着半罐琥珀色的汤:“响水稻米,蜜渍姜片,还有......”他晃了晃玻璃罐,汤里漂着片皱巴巴的菜叶,“王姨临走前让我收着的,她说这是三十个老食客凑的‘记忆残汤’。”
凌霜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指尖轻轻碰了碰玻璃罐:“他们说,喝了这汤的人,能想起自己最馋的那口。”
“对。”陆远舀了勺酸酪倒进锅里,乳白的液体刚触到热铁就绽开细小的泡。
他撒米的动作很慢,像是在给婴儿盖被子:“小桃现在最需要的,不是肾上腺素。
是......“他顿了顿,看着米粒在酸酪里慢慢舒展开,”是被人记挂着的那口热乎气。“
陈博士突然拽过椅子坐下,掏出个小本子疯狂记录:“酸酪的活性酶在45度时最活跃,响水稻米的支链淀粉能包裹......陆老板,你确定这不是封建迷信?”
“等会你就知道了。”陆远没抬头。
他往锅里加姜片时,余光瞥见小桃的指尖动了动——刚才还像冰锥的手指,现在有了点粉润的血色。
锅开的瞬间,乳香“轰”地撞开舱门。
正在外头巡逻的士兵突然停下脚步,扛着的步枪“当啷”掉在地上;正在煮速溶咖啡的炊事员捏着咖啡袋发愣,褐色粉末撒了一身;连营地外啃着冷馒头的流浪者都抬起头,喉结滚动的声音像春溪破冰。
“喂......”李小刀扒着舱门,手里的登记本被他攥出了褶子,“陆老板,你这锅是不是开了结界?
我刚才闻见我娘煮的酸菜炖大骨头了......“
陆远没接话。他舀起一勺粥,吹了吹,凑到小桃唇边。
第一口下去,小桃的睫毛抖得像被风吹的芦苇。
大颗眼泪从她闭着的眼睛里滚出来,滴在行军被上:“爸爸......今天工钱发了,我能多买半碗饭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童音的尖细,像是回到了十岁那年蹲在工地门口等爸爸的傍晚。
陈博士的钢笔“啪”地摔在地上。
凌霜的手按在腰间的枪柄上,指节却没绷紧——她看见小桃的体温监测仪正在往上跳,一格,两格,像被春风推着的绿芽。
十分钟后,小桃的眼睛慢慢睁开。
她望着陆远,又望了望四周,突然笑了:“我听见了......”她的声音还有点哑,但眼里有了光,“全世界饿过的人,都在喊‘再来一勺’。”
系统提示音在陆远脑海里炸开时,他正给小桃掖被角。
【叮——共情感知网络·初级联通成功。
当前可接收特定情绪波动信号:饥饿、满足、怀念......】他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系统面板,功德点数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蹿,像被点燃的窜天猴。
“陆老板!”李小刀突然撞开舱门,脸上沾着草屑,“外头来了百来号人!
有捡垃圾的老张头,有被商场赶出来的煎饼摊老王,还有......“他压低声音,”几个戴灰烬臂章的前士兵,把臂章摘了塞裤兜里了!“
陆远把玄铁锅往舱外一推。
锅脚刚沾地,自动升温的嗡鸣声就响了起来。
他扯过块红布系在锅沿当招牌,扯着嗓子喊:“今晚第一顿免费大餐,不限量!
但有规矩——“他指了指守在锅边的李小刀,”不准打架,不准抢勺,违者罚洗一周锅!“
“陆老板,我能带我家狗来吗?”人群里冒出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怀里抱着只瘦得肋骨分明的土狗。
陆远舀了勺粥倒进狗碗,看土狗舔得尾巴摇成螺旋桨:“狗懂规矩,人不一定。”
开饭时的场景活像场被施了魔法的庙会。
玄铁锅每打出一碗饭,锅底的名字就亮一分——那是陆远让每个食客用指甲盖刻的,说这样锅才记得谁吃过它做的饭。
有个穿破棉袄的老人吃着吃着突然痛哭,眼泪掉进碗里:“这味儿......跟我娘走前做的最后一顿一模一样。
她走那天,我蹲在灶前哭,她说‘崽啊,哭饿了吧?
娘给你煮碗粥’......“
有个穿工装的青年跪在地上扒饭,肩膀抖得像筛糠:“三年了......我第一次觉得活着值得。
以前送外卖,跑断腿挣的钱不够租地下室,现在......“他抹了把脸,”现在我能吃饱,还能记起我妈熬的小米粥啥味儿。“
最角落的塑料凳上,坐着个戴兜帽的女人。
她吃得很慢,每口都细嚼慢咽,像是要把味道刻进骨头里。
等碗底见了光,她摸出张纸条压在碗下,起身时陆远瞥见她腕上的疤痕——那是去年冬天,王姨说有个护士帮她往灰烬仓库送过情报,后来就失踪了。
纸条上的字歪歪扭扭,带着泪痕:“谢谢,我女儿也能尝到了。
她发烧三天没吃东西,我偷了医院的营养剂,可她哭着说’我要妈妈煮的粥‘......“
午夜的风卷着饭香掠过车顶。
陆远蹲在冷藏车顶上抽烟,脚下的铁皮被他的体温焐得温热。
凌霜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带着特有的轻响——她总把军靴的消音器调得太灵,像猫走路。
“灰烬调动了第三预备队。”她靠在车顶边缘,仰头看月亮,“卫星拍到他们的运输车往这边来了,目标可能是......”
“来就来。”陆远把烟蒂弹进风里,火星子在夜色里划出条金线,“现在我不怕他们烧灶,我怕他们不来吃饭。”他摸出个便携式广播,对着频道调了调,声音懒洋洋的却穿透夜色:“各位债主听着,新菜单上线——‘偷来的酸酪炖肉’,明晚八点,不见不散。”
几百公里外,地下城市的通风管道里,几个正在搬运炸药的灰烬士兵突然停住脚步。
其中一个吸了吸鼻子:“头儿,你闻见炖肉香没?”
为首的男人扯下防毒面具,喉结动了动。
墙上的涂鸦在矿灯下泛着光,歪歪扭扭的大字被他用袖子擦了擦——不知谁用血写的:“等那个做饭的疯子,来砸我们的锅。”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透。“深夜食堂号”的引擎刚熄火,远处的公路就扬起尘土。
三辆黑色礼宾车开得飞快,车头的镀铬标志在晨光里闪着冷光——那是灰烬高层专用的“渡鸦”车标。
陆远擦着玄铁锅抬头,嘴角勾起个笑。
他往锅里倒了勺新挤的酸酪,看乳白的液体在锅底漫开,像朵正在绽放的云。
“来得正好。”他轻声说,“正好让他们尝尝,被人记挂着的饭,到底有多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