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进废弃体育馆的破窗时,陆远正用抹布擦玄铁锅的边沿。
锅底还凝着昨夜熬小米粥的焦香,混着铁锈味钻进鼻腔,他吸了吸鼻子,觉得这味道比任何香水都踏实。
“温度传感器得再往左三厘米!”陈博士的声音突然拔高,焊枪的蓝光在他镜片上跳了跳。
这位前国防科技院的首席工程师此刻蹲在水泥地上,正用报废无人机的螺旋桨叶片改装恒温灶,银色焊锡丝在他指尖拉出细亮的线,“北极圈零下六十度,普通火焰撑不过三秒——你当我在给野餐会做烧烤架呢?”
“陈叔,这个要包两层油纸。”小桃抱着个红布包裹的陶罐凑过来,发梢沾着晨露。
她指腹轻轻抚过罐口的封泥,那是花姨塞给她的嫁妆调料,“冰糖遇潮会化,甜汤就不甜了。”女孩抬头时,睫毛上的水珠闪了闪,像极了三个月前她躺在病床上,用化疗后发颤的手给陆远递的那朵纸玫瑰。
“真要去?”
低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李小刀不知何时站在器材堆旁,背上的折叠锅架被他掰得咔咔响。
这个前地下拳场的“刀无影”此刻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袖口还沾着昨晚帮陆远修抽油烟机时蹭的油污。
他拇指摩挲着锅架的金属边缘,刀疤从眼角扯到下颌,“那边可能有......”
“饿肚子的人。”陆远把牙签从嘴角换到另一边,掌心贴着玄铁锅的纹路。
系统商城换的这口锅最近总在发烫,像有什么在底下挠痒痒,“我尝过饿肚子的滋味——胃酸烧着喉咙,看路灯都像烤鸡腿。”他抬头冲李小刀笑,“再说了,你电驴后座绑的那口大铁锅,不是昨天半夜偷偷擦了三遍?”
李小刀耳尖一红,低头继续捣鼓锅架。
“陆远。”
凌霜的声音像块冰碴子砸进晨雾里。
陆远不用回头都知道,这位女武神此刻正抱着胳膊站在门口,军靴尖点着地上的碎玻璃——她每次心情不爽时都爱这么踩,“军部密令。”
他终于直起腰,转身时顺手把铁锅往旁边一推。
凌霜手里的文件袋封着烫金国徽,在晨光里刺得人眼睛疼。
“内容?”
“阻止你出境,销毁‘共情灶具’。”凌霜的手指在刀鞘上敲了敲,金属碰撞声像心跳,“理由是——”
“影响社会秩序,引发群体非理性崇拜?”陆远从裤兜摸出颗话梅含进嘴里,“上周卖糖糕时,王大爷非说我是灶王爷转世,还往锅里扔了串铜钱。”他舔了舔嘴角,“结果那串铜钱现在在小桃的存钱罐里,她说是给花姨买药的。”
凌霜盯着他,眼尾的朱砂痣随着睫毛轻颤。
风掀起她黑色风衣的下摆,露出里面别着的微型冲锋枪——那是她执行任务时的标配,此刻枪套上还沾着凌晨保护小餐馆时蹭的豆浆渍。
空气凝固了三秒。
“啪嗒。”
金属门锁扣上的声音惊得陈博士的焊枪差点掉地上。
凌霜转身时,文件袋被她揉成一团塞进垃圾桶,动作利落得像拆弹:“我申请病假。”
“病假理由?”陆远挑眉。
“胃痉挛。”女武神面不改色,“医生说,必须吃你做的小米粥才能缓解。”
“噗——”小桃没忍住笑出声,手里的油纸包差点散了。
陈博士扶了扶眼镜,焊枪尖的蓝光突然明了两度。
“陆小子!”
沙哑的吆喝声从门外传来。
王姨拄着枣木拐杖撞开半扇破门,发间的银簪子晃得人眼晕。
她左手拎着个磨得发亮的帆布袋,右手举着根大葱——那是她菜市场砍价时的“武器”,“边境线三号通道,今晚十点,运煤车。”她把布袋往陆远怀里一塞,葱叶扫过他鼻尖,“司机是我侄子,五年前赌钱被人砍断手筋,是我背他去的医院。”
陆远低头看布袋,里面装着张地图,还有包用报纸裹着的牛肉干——是王姨家祖传的卤味,“王姨......”
“别整那些虚的!”王姨用拐杖戳了戳他胸口,力度大得像敲核桃,“你就是个做饭的,别把自己炖成祭品。
上回李婶说你要去北极当什么‘炊事圣人’,我拿擀面杖敲了她脑门——圣人能把锅烧糊?
你上个月煮汤圆,差点把抽油烟机点了!“
陆远摸了摸被戳疼的地方,突然弯腰给王姨敬了个歪歪扭扭的军礼:“保证只放盐,不放野心。”
“叮——”
手机在铁锅里震动,屏幕亮得刺眼。
西娅的视频通话跳出来,这位美食论坛的首席记者此刻顶着乱蓬蓬的金发,身后是炸开锅的直播间,“陆!
全球论坛疯了!
有人说你是’味觉邪教首领‘,还有人举着你做的糖画喊’炊事神明万岁‘!“她举高镜头,画面里能看见弹幕刷得比暴雨还密:
【陆师傅的饭能治抑郁症!
我表姐吃了他的红烧肉,现在能自己下楼买菜了!】
【警惕精神控制!他的食物里加了致幻剂!】
【我奶奶临终前说,陆远的手是菩萨的手......】
陆远对着镜头眨了眨眼,指腹蹭了蹭铁锅沿:“告诉他们——”他故意拖长音调,“老子不做神,只做掌勺的。”
直播间突然安静了两秒,接着弹幕炸成烟花:
【哈哈哈哈陆师傅又开始嘴硬了!】
【掌勺的神明也是神明啊!】
【求陆师傅出拒当神明指南!】
西娅笑得直拍桌子,镜头晃得厉害。
陆远刚要挂电话,屏幕里突然闪过个穿道袍的老头,举着锦旗喊:“陆大师!
我道观的香火都被你抢光了!
你得赔我三坛素斋!“
“挂了挂了。”陆远手忙脚乱按掉通话,抬头发现凌霜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是她今天第三次露出这种表情,比看见甜品店打折还稀奇。
黄昏的旧货市场飘着铁锈味和老冰棍的甜。
陆远蹲在水泥地上,手里的刻刀在玄铁锅底划出细碎的火星。
他已经刻了第三排名字:卖早点的张叔,总来打包剩饭喂流浪猫的林阿姨,还有那个总把面汤喝得一滴不剩的环卫工大叔。
“你在把系统绑定实体化?!”陈博士的声音拔高了八度,眼镜片上蒙着层薄汗。
他举着放大镜凑近锅底,“这些纹路和系统核心代码的结构......陆远,你知不知道这口锅现在相当于移动功德碑?”
“不然呢?”陆远用指腹抹掉刻刀上的铁屑,“上个月刘奶奶病危,说最遗憾的是没再吃我做的酒酿圆子。
她儿子跪在餐馆门口求我,说刘奶奶攒了三个月的钱,就为了最后那碗甜汤。“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后来刘奶奶走了,她儿子把钱塞进功德箱——说是替他妈还债。“
小桃蹲在他旁边,指尖轻轻抚过“刘桂芳”三个字。
她的指甲盖还留着化疗时脱落的痕迹,此刻却像在触摸最珍贵的珠宝:“这样......就像大家一起去。”
金属熔解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李小刀抱着个小坩埚,里面是他那把断刀熔成的银水。
这把陪了他十年的武器上个月替陆远挡了颗子弹,刀刃断成三截,现在正以另一种方式重生。
他用镊子夹起银水,滴在锅耳的位置:“护灶的人,总得有个抓手。”
陆远抬头,看见李小刀的刀疤在夕阳下泛着暖光。
这个从前杀人不眨眼的杀手,现在会在小桃咳嗽时立刻递温水,会在陈博士熬夜改图纸时悄悄塞个茶叶蛋。
“好了。”李小刀吹了吹锅耳,银亮的把手在暮色里闪着光,“以后这口锅,我护着。”
夜十点的运煤车开得像头喘粗气的老牛。
陆远缩在装煤的麻袋堆里,玄铁锅用红布裹着抱在怀里。
凌霜坐在他对面,军靴抵着车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膝盖——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
“如果那边也是陷阱,如果‘灶脉’根本不是救赎,而是吞噬情感的怪物呢?”
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却撞得陆远心口发疼。
三个月前,他在巷子里给李小刀喂热汤面时,这个问题也在他脑子里转;两个月前,小桃化疗时疼得抓他手腕,他也问过自己;昨天凌晨,那个唱《小星星》的小女孩把空碗递给他时,碗底用口红歪歪扭扭写着“谢谢叔叔,我不饿了”,他还是在问。
“那我也得去。”陆远望着窗外飞驰的黑暗,耳边是煤块碰撞的哗啦声。
他想起外婆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小远,以后做饭别太咸,你爸口淡”;想起第一次用系统换的响水稻米煮饭时,隔壁独居的周爷爷端着空碗站在门口,说“这味道,像我老伴儿五十年前煮的”;想起那个总在餐馆打烊后扫干净地面的流浪汉,走时在桌上留了张纸条:“老板,我要去南方找工作了,等我赚钱了,请你吃我家乡的鱼。”
“因为我答应过一个快死的老太太——”他摸了摸怀里的铁锅,底纹上的名字硌着掌心,“这世上最难吃的饭,是别人替你决定能不能吃的饭。
现在,轮到我去给别人送选择权了。“
凌霜没说话。
她摘下战术手套,覆在陆远手背。
女武神的手常年带着枪柄的温度,此刻却暖得像晒过太阳的棉被。
极光在天际撕开一道绿光时,陆远划亮了火柴。
玄铁锅搁在折叠灶上,火苗舔着锅底,映得每个人的脸都泛着橘色。
小桃往锅里加了把小米,陈博士调试着恒温器,李小刀握着锅耳的手稳得像山。
“咕嘟——”
第一缕米香飘起来时,玄铁锅底突然泛起微光。
万千筷子的虚影从锅底浮起,有的包着褪色的红布,有的沾着酱菜汁,有的刻着歪歪扭扭的名字——那是所有在深夜食堂吃过饭的人留下的餐具,此刻正以这样的方式,陪着他们一起向北。
系统提示音在陆远脑海里响起,比任何交响乐都动听:
【共情共享灶·远征模式激活】
【目标节点:北极圈废弃气象站】
【预计抵达时间:72小时】
而在三千公里外的冰封之地,锈迹斑斑的老冰箱突然震动起来。
冰箱顶上的铝锅掀开条缝,热气裹着浓油赤酱的香飘出来,锅底的水迹慢慢晕开,显露出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
“第七代,这次我不等了,直接炖上了——你妈的红烧肉,快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