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被骤然撕开一道狰狞的口子,火光冲天,将半个南郑城映照得如同白昼。
刚从西凉归来的刘忙,身上的甲胄尚带着征尘的寒意,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攫住了心神。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斥候连人带马几乎是撞开府门,滚鞍下马时声音已然嘶哑:“主公!凤雏先生他……他把书都烧了!《平南策》、《北伐图》……全烧了!”
话音未落,刘忙的脑海中响起一阵冰冷的轰鸣,那熟悉而无情的系统提示音,此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警告:“政务统御”模块进入崩溃倒计时,剩余时间:72时辰。】
刘忙心头猛地一沉。
他震惊的不是那些价值连城的策略图卷化为灰烬,而是这突如其来的系统警告。
他瞬间想起了在西凉羌人祭典上,与那些部族首领共饮烈酒时立下的誓言——“同田同命”。
这四个字是他治理天下的根基,是他许给万民的承诺。
可如今,连最洞悉民生疾苦、被誉为“凤雏”的庞统都选择了焚书绝智,那这四个字,岂不真成了飘在空中的一纸空文?
他来不及换下甲胄,翻身上马,直奔庞统府邸。
还未靠近,一股刺鼻的焦糊味便扑面而来。
庭院内,曾经的雅致景象荡然无存,地面一片焦黑,无数残破的纸页被夜风卷起,像一群群垂死的黑蝶,在火光余烬中无声飞舞。
庞统就坐在那堆尚有余温的灰烬前,昔日眼中的睿智与傲气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空洞。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刘忙一眼,声音沙哑地自语:“智,尚不足以救苍生,何须存此伪术?主公,你今日赦蔡氏,是为了安抚江东孙氏之心;你纳降乌桓三部,是为了稳固北方边境。这与当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在本质上又有何区别?当仁政必须向权谋叩首时,这仁政,不如不施。”
他的话语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向刘忙心中最柔软也最坚定的地方。
然而,刘忙没有开口辩解,也没有厉声质问。
他只是默默地走到火堆旁,在庞统身边蹲下,冰冷的甲片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伸出戴着手甲的手,小心翼翼地从灰烬中拾起一片残页。
那片纸的边缘已被烧得焦卷,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但上面用墨极深的四个字却顽强地存留下来——“民屯三策”。
“邓羲何在?”刘忙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彻夜搜寻,将所有残烬收拢,一片都不得遗漏!”
府邸的管家邓羲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此刻闻声,连滚带爬地过来领命。
半个时辰后,他颤抖着双手,呈上一个木匣,里面竟有七页保存相对完好的书卷。
“主公,”邓羲的声音带着哭腔,“先生焚书之时,曾有一瞬背过身去……小人斗胆,拼死从火里抢出了这几页。”
刘忙接过书卷,目光落在最上面一页的残存标题上,仅余“权衡录”三字。
他忽然抬头,锐利的目光直视邓羲:“你家先生,当真决意归隐?”
邓羲猛地摇头,眼中流露出巨大的悲伤与不解:“不,不像……先生焚书那晚,反复摩挲着一本幼年时用的笔记,口中一直念叨着一句话……‘娘,儿……儿未能止天下之贪’……”
“娘……”刘忙闭上了双眼,这两个字仿佛带着万钧之力,击中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个共鸣点。
庞统那孤傲身影的背后,竟藏着如此深沉的执念。
几乎是同时,系统低语在他脑中响起:【检测到强烈“执念共鸣”,特殊技能“溯因之瞳”触发条件满足,冷却时间:七日。】
次日天明,整个南郑的官场都以为会迎来一场风暴,等着刘忙召集群臣商议如何处置庞统。
然而,刘忙却下了一道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命令:在南郑最繁华的市集中央,搭建一座高台,名为“万民策问台”,同时张贴布告,晓谕全城:“凡我大汉子民,有疾苦者,有冤屈者,有良策者,皆可书于竹简或布帛,投入台前箱中。三日后,孤将亲启亲阅,为民解惑。”
此令一出,百姓议论纷纷,起初多是观望与怀疑。
但当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农,颤巍巍地将一块写着“田赋过重,子孙难以为耕”的破布投进箱中后,仿佛点燃了某种压抑已久的火焰。
紧接着,满面愁容的织妇递上写着“官府绢税,一年倍征”的诉状;一名断了腿的戍卒,由人搀扶着,哭着投进了“戍边三年,饷银至今未至”的血书……人群开始涌动,怀疑变成了希望,观望化作了行动。
短短三日,投入策问箱的书策竟多达三千余封。
第三日黄昏,府库令费诗抱着最后一个沉甸甸的木箱,踉跄着冲入刘忙的书房,一进门便双膝跪地,老泪纵横:“主公!这些……这些都是百姓的心声啊!凤雏先生若真走了,我大汉,我蜀地,便再无明日了!这些字,句句都是冲着他写的啊!”
那一夜,书房的灯火彻夜未熄。
刘忙没有理会任何军政要务,他独坐灯下,将那三千封来自民间的策书,与邓羲抢救出来的七页《烬策》残卷并列在宽大的案头。
他深吸一口气,提起笔,没有去批阅那些百姓的诉求,而是蘸着浓墨,在那七页焦黑的残卷空白处,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批注。
在“民屯三策”之后,他写道:“此策未行,非策之过,乃时未至也。”
在“权衡录”残页旁,他写道:“此志未竟,非智之失,由我承之。”
他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用尽全身力气雕刻上去的。
窗外的夜色由深转浅,直至东方透出一抹鱼肚白,他才落下最后一笔。
就在此时,一阵晨风从窗外吹入,拂过书案。
那些焦卷的残页被风带动,轻轻翻动,烛火的余光恰好映照在其中一页的焦痕之上。
令人惊异的一幕发生了,那焦黑的痕迹之中,竟隐隐浮现出四个几乎被火焰吞噬的古篆——“民为邦本”。
四个字仿佛拥有生命,在火光下闪烁着微光。
系统之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解锁的清鸣:【“烬策重光”条件达成,“溯因之瞳”已解锁。】
刘忙缓缓闭上双眼,催动了刚刚获得的能力。
刹那间,眼前的世界光影倒流,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他看到了一间破败的茅草屋,一个瘦骨嶙峋的幼年庞统,正蜷缩在床边。
床上,他的母亲气若游丝,枯槁的手紧紧握着儿子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统儿……若世间真有智者……为娘何至此……”
话音未落,妇人便撒手人寰。
少年庞统抱着母亲冰冷的身体,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娘!儿必成天下第一策士,必断尽天下贪官之舌!”
画面戛然而止。
刘忙猛地睁开眼睛,不知不觉间,泪水已浸湿了衣襟。
他终于明白了庞统所有孤傲与决绝的根源。
他缓缓起身,将那份被他亲手批注过的《烬策》小心翼翼地捧在怀中,一步步走向庞统的居所。
府邸的门扉紧闭,里面却并非一片死寂。
一豆烛火在窗纸后摇曳不定,将一个孤独的人影投射其上。
忽然,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金属摩擦声传来,像是……一柄断剑缓缓出鞘。
刘忙的脚步停在了门前,他能感受到门内那股决绝而冰冷的气息。
他没有去叩门,只是低头看着怀中的《烬策》,嘴角勾起一抹复杂难明的弧度,低声自语:“你要用你的‘智’来选择放弃,逼我在这条路上独自前行?好,我今天就来逼你做出真正的选择——我们便看看,究竟谁比谁,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