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简之上,那团由林清瑶毒域所化的投影,依旧在幽幽旋转。
黑色的立体山脉与河川,繁复得令人头晕目眩,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规律感。
沈渊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图中最核心的那口“心核井”之上,旁边一行凌厉的小字清晰可见:“七日内不可触碰心核井封印石”。
七日。
对于瞬息万变的战场而言,这是一个足以决定生死存亡的时间。
她是在告诉他,她需要七日的时间来创造一个真正的机会。
他的指尖,几乎是无意识地,隔空轻抚过投影中那道一闪而过的、属于她的纤细身影。
那是在她将毒域封入玉简前,被无意间拓印下的一抹残像。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划过那身影的面庞时,沈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骤然一凝!
不对!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神识瞬间催动到极致,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将那道小小的身影完全笼罩。
那影像的眼角,竟有了一瞬极其细微、快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抽动!
那不是残影的能量波动,更不是无意识的画面残留。
那是一种……带着强烈意志的、活生生的颤抖!
像是在隔着时空与生死的距离,拼尽全力向他传递某种无声的暗语。
这不是录影!
沈渊的脑中轰然一声,一个惊世骇俗的念头炸开——这是实时感知的残留!
她还活着!
她不仅活着,而且正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将自己的感知通过毒域,逆向连接了北境广袤的地脉,跨越千里,将最细微的信号投射到了他手中的这枚玉简之上!
那个抽动……是暗号!
他瞬间回想起两人在宫中时,为了传递密信而共同约定的一套微表情暗码。
眼角抽动一次,代表“计划有变”。
连续两次,代表“敌有埋伏”。
而这刚才一闪而过的、极其微弱的一次抽动……
他猛地闭上眼,脑海中疯狂推演。
她费尽心机送出假地图,引开黑莲主力。
又送出真地图,让他以为可以直捣黄龙。
但现在,她又传来示警……
唯一的解释是,真地图也只是一个引子,真正的生路,藏在更深的细节里!
沈渊豁然睁眼,再次看向那副立体投影。
这一次,他不再关注那条被血色标注的主路,而是将全部心神投入到那些错综复杂、看似无用的支流上。
第一条支流,通往死火山,绝路。
第二条,汇入毒沼,死地。
第三条……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第三条支流的路径,在地图上蜿蜒曲折,看似最耗时费力,但它的每一个转折点,都与北境地脉图上的“龙脉节点”完美重合!
她不是在单纯地画破阵图,她是在利用整个南疆的地下水系,为他铺设一条能够与北境龙气遥相呼应的隐秘通道!
“传我将令!”沈渊的声音压抑着惊涛骇浪,却又无比清晰冷静,“改道!全军放弃主河道,沿投影所示第三条支流潜行!行军速度减半,沿途留下部分伪装痕迹,做出主力仍在向上游探索的假象!”
李长风等人虽满心不解,却无一人质疑,三千玄甲死士如同一条无声的黑龙,悄然调转方向,没入了另一条更加幽暗曲折的水道之中。
与此同时,毒灵秘境深处。
林清瑶虚弱地倚靠在一尊倾倒的残破药鼎上,剧烈地喘息着。
她的左臂之上,一道被紫烟的蚀骨毒雾灼出的伤口深可见骨,黑紫色的毒素如活物般沿着经络攀爬,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去疗伤。
反而,她伸出完好的右手,用指甲划破伤口边缘,任由那蕴含着药王之力的殷红血液,一滴、一滴地滴落在脚下那片早已凝固的黑色毒液层上。
“滋——”
鲜血落处,仿佛滚油入水,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是《吞毒录》中被列为绝对禁忌的秘术——“血引归途”!
此术唯有身负最纯正药王血脉之人方能施展,以自身精血为引,以天地毒物为墨,强行唤醒沉睡在秘境最底层的地脉记忆,将其化为一张活的、能与外界血脉共鸣的地图!
“你疯了!”
苍冥的虚影骤然在她身前浮现,那张万年不变的冷峻面孔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动怒的波动。
“你已通过三重试炼,获得了药王传承的资格!只要循序渐进,不出十年,便可真正掌控此地!何必再以身犯险,行此自损根基的禁术!”
林清瑶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笑意。
“他们以为我在逃命……以为我被追杀得走投无路……”她轻声说着,声音沙哑却充满了穿透力,“其实,我是在画地图。”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以她脚下为中心,整片沉寂的黑色毒土地骤然泛起一层诡异的幽光!
无数细如发丝的血色纹路,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疯狂蔓延开来,如同一张巨大的神经网络,瞬间覆盖了方圆百丈!
那些血纹的走向,竟与千里之外,沈渊手中玉简投影上的第三条支流,分毫不差,遥相呼应!
就在这时,一阵阴冷的风从秘道深处吹来。
“找到你了!”
紫烟怨毒的声音响起,她奉了黑莲之命,率领着五名气息阴森的毒傀,再度追击而至。
“我看你这次还往哪里逃!”
她双手结印,浓郁的黑雾从她和毒傀身上涌出,迅速在空中汇聚成一片扭曲的瘴气之海——“九转迷魂瘴”!
此瘴能引动人心底最深的恐惧,诱人陷入幻觉,最终在癫狂中自毁神魂!
瘴气如潮水般汹涌,瞬间将林清瑶那道倚靠在药鼎上的身影吞没。
紫烟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成了!
然而,下一刻,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当瘴气彻底笼罩那道身影时,它竟如水月镜花般,悄然溃散,化作点点黑光!
那只是一个虚影!
“什么?!”
“在这里。”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紫烟骇然转身,只见真正的林清瑶,不知何时已藏身于一处倒悬的药鼎之后,正冷冷地看着她。
刚才那道虚影,正是她借“毒域分身”所化!
她闭目催动心脉中残存的最后一丝药灵之力,将自身所有负面情绪——因伤势而生的恐惧、因力竭而生的慌乱、因绝境而生的崩溃……全部剥离,完美地灌入分身之中,模拟出一个即将崩溃的、最完美的猎物!
紫烟踏入的,根本不是她的包围圈,而是她为紫烟量身定做的陷阱!
“你……”紫烟刚吐出一个字,便感觉不对。
她一刀斩碎分身的瞬间,一股无形的逆向毒流,早已顺着她的刀势侵入经络!
那是林清瑶提前埋在分身体内的“怨毒孢子”,此毒不伤肉身,专噬修炼精神控制类功法的修士神魂!
“呃啊——!”
紫烟猛然抱住头,只觉得神魂像是被万千根钢针穿刺,剧痛欲裂!
她颈后那代表巫王教核心信徒的隐形刺青,此刻灼烫如烙铁,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炸响了无数药宗弟子临死前的凄厉哀嚎!
“不是叛国……是嫁祸……是楚晚晴!是她杀了师父!”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眼神涣散,竟无意识地喃喃说出了深埋心底的秘密。
林清瑶缓步走到她面前,修长的指尖,轻轻点在她的眉心。
“你说得对,”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所以,我要你亲眼看着,她们是怎么覆灭的。”
话落,她取走紫烟腰间那枚用于传递信息的信符,指尖毒元微吐,一只几乎看不见的“伪令蛊”已悄然钻入信符之中。
从此,紫烟传递回去的任何信息,都将在林清瑶的掌控之下。
解决完这一切,林清瑶转身,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步步重新走回秘境核心。
苍冥的虚影沉默地看着她,良久,才发出最后的一问:“若强行开启‘心核井’,你将瞬间承受初代药王陨落时所承受的全部痛楚,神识有九成可能会当场碎裂。值得吗?”
林清瑶没有回答。
她只是沉默地撕下自己干净的衣襟,笨拙却坚定地包扎好左臂的伤口。
然后,她抬起眼,看向那片因她而闪烁的血色地脉,淡淡道:
“我不怕碎,只怕没人记得那些名字。”
说完,她毅然决然地割破自己完好的右掌,在苍冥震撼的目光中,将那只流淌着滚烫药王之血的手,重重地按入了地面血色纹路的最中枢!
刹那间,风云变色!
轰隆——!
整座毒灵秘境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一头沉睡了万年的远古巨兽,被彻底唤醒!
地面上所有的血色纹路亮如岩浆,无数漂浮在空中的残破药鼎,在这一刻竟齐齐调转方向,鼎口朝下,仿佛在向它们真正的君主,俯首朝拜!
林清瑶的毒域,在经历心魔淬炼、药灵融合、血引归途之后,迎来了第三次,也是最本质的一次跃迁——领域化形!
她的毒域不再只是气场,它开始拥有了实体,可以承载他人意识进入!
她忍着神魂撕裂般的剧痛,低声吟诵着古老的咒文,从自己最深处的记忆里,剥离出一段关于药宗灭门真相的画面,将其封入了一枚刚刚在她掌心凝聚成形的、漆黑如曜石的毒晶之中。
“若我……回不去……”她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就让这晶石,替我说完真相。”
几乎在同一时刻,远在千里之外的地下河中,沈渊手中那枚温热的玉简,骤然变得滚烫!
投影之上,那副巨大的立体地图中心,一行全新的、仿佛用鲜血写成的字迹,凭空浮现,每一个字都带着焚心蚀骨的决绝与急迫——
“明日辰时,水底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