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裂开的声响越来越大,泥土像被什么东西从下面顶起,一圈圈向外翻卷。陈九黎一把将闻人烬往后拽,自己横伞挡在最前。裂缝深处涌出一股红雾,不散,反而聚成一张张扭曲的脸,嘴里发出断续的哭声,不是一个人,是一群孩子在叫。
沈照手里的探阴棒猛地震动,她整个人晃了一下,鼻血顺着下巴滴到衣领上。她没去擦,只是把棒子插进身侧石缝,借力站稳。
“下面有东西。”她的声音有点抖,“很多。”
陈九黎低头看她,左眼忽然一热,金纹浮现。他眯起眼,透过红雾往地底看去。越往下,越清楚——那是一座大阵,圆环形状,由一具具小小的骸骨围成。每具骨头都不到成人一半高,头朝内,脚朝外,整齐排列。阵心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满歪斜的文字,像是某种古老咒语。
“倭文。”闻人烬咬着牙说,“又是他们。”
她抬手就要冲过去,被陈九黎一把拉住。
“别动。”他说,“这阵还没死透,你踩进去就是祭品。”
沈照抬起手,在自己手臂上快速划了几道。指尖带血,留下的是盲文写的符线。她喘了口气,重新看向地缝。这一次,她强行催动阴瞳,目光穿透红雾,直落阵心。
画面闪了出来。
一群孩子,穿着旧式布衫,手里拿着糖葫芦,笑着往一座庙里走。门开着,里面站着一个穿黑袍的人,脸看不清,但背影佝偻,像在等他们。最后一个进门前的小女孩回了头,冲外面招手。
沈照喉咙一紧。
那是阿禾。她七岁那年,住在隔壁巷子的玩伴。灭门那天晚上,阿禾还来找她玩,被赶尸匠养父拦在门外赶走了。第二天,她全家三十七口全没了,阿禾也没再出现。
原来不是失踪。
是死了。
而且死在这儿。
她的眼角开始流血,但她没闭眼。她看着那些孩子的魂影被困在阵中,一遍遍重复走进庙门的画面,笑声戛然而止,然后归于寂静。
“我们早就该死。”她低声说,“我只是多活了这些年。”
闻人烬听到了,转过头看她。她想说什么,可看到沈照脸上那两道血痕,又咽了回去。
陈九黎蹲下身,从袖子里取出一颗乌黑发亮的珠子。玄冥珠。他割开手掌,让血滴在珠子上。珠子微微颤动,像是在抗拒,又像是在认主。
“你要用龙脉气?”沈照问。
他点头:“王半仙说过,护城河底下有条活龙脉,只要找准位置,能引一线气上来。我试过三次,这次……应该是对的。”
“可这里不是节点。”
“现在是了。”他看了眼地下的阵法,“三千童男童女的命填出来的坑,够深,也够邪。正好接得住那一口气。”
闻人烬突然开口:“那你得快点。这地方撑不了多久。”
她说完,抬手摇了摇铜铃。铃声清脆,压住了地底传来的哭声。红雾翻滚了一下,退了半寸。
陈九黎把玄冥珠按进自己胸口,闭眼调息。几秒后,他睁开眼,左眼金纹暴涨,整个人气息骤变,像是换了个人。他抬起手,掌心向上,一道淡金色的气流从指尖升起,缓缓注入玄冥珠。
珠子开始发光。
先是暗红,再转青,最后爆发出刺目金光。光芒顺着裂缝钻入地下,像一根柱子打进了阵心。整座血祭阵剧烈震动,那些骸骨开始碎裂,石碑上的文字一条条崩解。
“快!”陈九黎吼了一声。
沈照立刻跪坐下去,咬破手指,在地上画符。血流进裂缝,连通阵眼,形成一条通道。她知道这些魂困得太久,不能硬放,得有人引路。她是通幽之体,能当这个引路人。
金光越来越强,红雾被逼得节节后退。地底传来尖啸,不是人声,也不是鬼叫,像是某种东西被撕开的声音。一道黑影从石碑顶端窜出,撞向沈照面门。
陈九黎甩出红绸,中途截住。黑影缠在绸面上挣扎,露出一张婴儿般的脸,嘴咧到耳根,全是细牙。它拼命想扑下来,却被金光压制,越缩越小,最后“啪”地一声炸成黑烟。
阵破了。
第一具骸骨化成灰,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孩子们的笑脸浮现在空中,模糊却安宁。他们没有说话,只是一个个飘向金光顶端,消失不见。
沈照靠着探阴棒坐着,呼吸微弱。她脸上全是血,眼睛睁着,但已经看不清东西。她听见耳边有脚步声,是陈九黎走过来了。
“成了?”她问。
“差不多。”他说,“剩下的得靠时间。”
闻人烬站在旁边,一只手按着肩膀。刚才一块碎石砸中她,皮衣破了口子,肉里渗出血。她没管伤,只盯着那块倒下的石碑。
“这些人……都是被活埋的?”
“嗯。”陈九黎收起玄冥珠,“三千个,最小的四岁,最大的十二。三十年前的事。那时候没人查,也没人敢查。”
“为什么选孩子?”
“纯阳未泄,魂力足,好炼阵。”他语气平静,“而且不会反抗。大人会跑,会喊,孩子只会听话。”
闻人烬握紧了铜铃。
她想起小时候家里祠堂的味道。香火很重,父亲总让她别进去。有一次她偷偷溜进去,看见地上画着奇怪的圈,角落堆着几双小鞋,还带着泥。
她当时问管家,管家说那是供奉用的童履。
现在她知道了,那不是供奉。
是标记。
谁家孩子送去,谁家没送,一笔一笔都记着。
她抬头看向陈九黎:“他们还在做这种事吗?”
他没回答。
沈照突然抬手,探阴棒指向东南方。
“还有动静。”她说,“不是魂,是阵眼残留的气。”
陈九黎立刻转身,伞横在身前。地面又开始震,但这次不是裂开,而是下沉。四周岩壁出现裂缝,碎石不断掉落。头顶上方传来轰隆声,像是整个墓穴都要塌了。
“走!”他抓起沈照的手臂,把她扶起来。
闻人烬也动了,跟着往出口方向跑。可才迈出几步,前方通道就塌了一截,堵死了路。
“换方向!”陈九黎低喝。
三人折向右侧,刚跑出十几步,背后“轰”地一声,大片岩石砸下,封住了来路。金光还在撑着阵心那片空间,但范围越来越小。
沈照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陈九黎一手扶住她,一手撑伞顶住落石。闻人烬走在最后,突然停下。
“等等。”她说。
前面两人回头。
她指着左侧岩壁底部的一道窄缝:“那里能过。”
陈九黎眯眼看去。缝隙不到半尺高,勉强能爬过去。他点头:“你先。”
闻人烬趴下身子,贴地往前挪。刚进缝,里面就传来“咔”的一声轻响。
她僵住了。
陈九黎低声问:“怎么了?”
她慢慢抬起手,掌心里躺着一块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一个名字。
“阿禾。”她念出来。
风从缝隙深处吹出来,带着一股陈年的霉味。
沈照靠在石壁上,伸手接过木牌。她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头顶又掉下一块石头,砸在不远处,碎成几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