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房间的宁静。
是林默的私人手机。
老张和小李的神经瞬间绷紧了。
林默放下手中的卷宗,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来自省城的座机号码。
他按下了接听键。
“喂,你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
“是省委政研室的林默同志吗?”
林默的眼神微微一凝。他听出了这个声音。在一些省里的高级别会议录像里,他听过这个声音。
前任常务副省长,秦振邦。
“秦老,您好,我是林默。”林默的语气依旧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老张的眼珠子却差点瞪了出来。
秦……秦老?!
那个传说中的人物,江东省官场曾经的巨擘,“泰山会”的领袖,武建军背后最大的靠山?
他怎么会亲自打电话给林默?!
老张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他和小李交换了一个惊恐万分的眼神,两人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竖起了耳朵。
“小林啊。”秦老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的“亲切”,“听说,你们工作组在江钢,搞得动静不小嘛。”
林默没有接话,静静地听着。
“年轻人有干劲,有想法,这是好事。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支持。”秦老的话锋一转,那股子“亲切”里,开始掺杂进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但是啊,凡事都要有个度。江钢是个什么情况?几万职工,上万个家庭,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们这样大张旗鼓地搞审计,搞得人心惶惶,内部鸡飞狗跳,万一出了乱子,影响了稳定,这个责任,谁来负?”
这顶帽子,扣得又大又重。
林默甚至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秦老,正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敲打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晚辈。
“小林啊,做事,不要太绝。”
终于,秦老说出了这句最核心的话。
这已经不是敲打,而是警告了。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老张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他觉得,这间小小的办公室,已经变成了神仙打架的战场,而他们,就是随时可能被碾成齑粉的凡人。
他紧张地看着林默,生怕他年轻气盛,顶撞一句。那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林默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甚至还轻笑了一声。
“秦老,您批评得是。我们的工作方式,确实有些地方考虑得不够周全,给您和各位老领导添麻烦了。”
他先是认了个错,姿态放得很低。
老张的心稍微松了一点。还好,还好,主任还知道服软。
可林默接下来的话,却让老张那颗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秦老,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林默的语气诚恳得像个向老师请教问题的学生,“我们这次来,省委领导给的任务,是给江钢这个病人‘看病’。现在我们通过初步的检查,发现这个病人不只是得了点小感冒,而是内脏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问题,甚至有癌变的风险。”
“您说,我们作为医生,是应该为了怕病人情绪激动,就跟他说‘没事,你就是有点上火,回去多喝热水’,然后眼睁睁看着他烂下去,最后不治身亡呢?”
“还是应该告诉他真相,哪怕过程会很痛苦,手术会很疼,也要刮骨疗毒,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林默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秦老,我不是要搞垮江钢,我是要救江钢。现在江钢内部已经烂了,那些蛀虫正在啃食它的根基。再不把这些蛀虫挖出来,江钢这棵大树,就真的要倒了。”
“到那个时候,影响的,可就不是稳定,而是几万个家庭的生计了。这个责任,我负不起,相信,您也不愿意看到吧?”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老张已经不敢呼吸了,他觉得自己的肺都快要炸开。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林默,像在看一个天神。
太……太牛逼了。
他居然把秦老的警告,用一个“治病救人”的比喻,给原封不动地顶了回去!
而且,他还把“几万职工”这个秦老用来压他的大帽子,变成了他自己的武器,反将了秦老一军!
这已经不是胆子大了,这是……这是艺高人胆大啊!
良久,秦老那苍老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声音里那股子“亲切”和“威严”,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平静。
“好一个……刮骨疗毒。”
“好一个……救江钢。”
“年轻人,有魄力。我等着看,你是怎么把江钢救活的。”
“嘟……嘟……嘟……”
电话,又一次被挂断了。
林默平静地将手机放在桌上,脸上看不出喜怒。
可老张和小李,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主……主任……”老张的声音都在颤抖,“您……您刚才……那可是秦老啊!”
林默转过头,看着他俩那副吓破了胆的样子,忽然笑了。
“秦老怎么了?”他反问道,“秦老,就不是人民群众了?”
老张和小李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林默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那片在夜色中依旧灯火通明的厂区,眼神变得悠远而坚定。
“他打电话来,说明我们的方法,打到他们的痛处了。”
他顿了顿,转过身,目光扫过已经恢复了呼吸的老张和小李,嘴角勾起一抹锋利的弧度。
“这说明,我们做对了。”
“看来,有些人,比我们还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