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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纪委的保密审讯室内,空气安静得能听见灯管里微弱的电流声。
王正国主任已经连续抽了半包烟,烟灰缸里堆满了白色的烟蒂,像一座小小的坟冢。他的面前,一台连接着特殊解密设备的电脑屏幕上,正缓缓展开一个触目惊心的世界。
那是一个被命名为“朋友圈”的加密文件夹,来自陈娇“匿名”提供的那枚移动硬盘。
里面没有香车美女,没有风花雪月,只有一个个Excel表格,和用人名、地名、项目名命名的子文件夹。
表格里,每一行都是一笔见不得光的交易。时间、金额、经手人、收款账户……清晰得像一份上市公司最严谨的财务报表。从几十万的“过节费”,到上千万的“项目咨询费”,每一笔钱的流向,都精准地指向了一个个在江州乃至江东省如雷贯耳的名字。
而那些子文件夹里,存放的更是致命的证据。有偷拍的酒局视频,有私下交易的录音,甚至还有一份周良安亲自整理的“关系网梳理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线条,标注了他与省内各路神仙的亲疏远近、利益纠葛,以及每个人的“软肋”和“价码”。
“疯了,都他妈疯了!”一位年轻的办案人员看着屏幕,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震惊和愤怒。
王正国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里的烟头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他办案多年,见过无数贪官污吏,但从未见过如此系统化、规模化、集团化的腐败网络。周良安不是在搞腐败,他是在经营一个地下的“权力托拉斯”。而江南会,就是这个托拉斯的“董事会会议室”。
“他以为这是他的‘投名状’,是他的‘护身符’……”王正国看着那份详细到令人发指的关系网图,声音沙哑,“却不知道,这东西一旦见了光,就是一张谁也逃不掉的死亡名单。”
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下属。“通知行动组,名单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从现在开始,收网!”
一场前所未有的官场风暴,以江州为中心,骤然席卷了整个江东省。
……
江州市建委主任老赵,当晚正在家里和老婆孩子吃晚饭。饭桌上,他还心有余悸地跟老婆吹嘘着自己今天的“果断”。
“你是没看到,周良安被带走的时候,张狂那张脸,白的跟纸一样。我第一个就反应过来,这艘船要沉!立马就找借口溜了。这就叫政治嗅觉!”他得意地夹了一筷子红烧肉。
正说着,门铃响了。
他老婆起身去开门,门口站着几个神情严肃的陌生男人。
“请问,赵主任在家吗?我们是省纪委的,有些情况想向他了解一下。”
老赵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嘴里的红烧肉,瞬间变得如同嚼蜡。
……
江州市规划局局长,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驱车逃往乡下老家。他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然而,当他的车刚驶下高速路口,就被两辆早已等候在此的黑色轿车一前一后夹在了中间。
车窗降下,一张他无比熟悉却又无比恐惧的脸,正冷冷地看着他。
……
周良安的心腹干将,张狂,在会议室作鸟兽散后,第一时间冲回家里,拉着一个塞满了现金和金条的行李箱,戴上帽子和墨镜,直奔火车站。
他买了一张去往最偏远边境城市的站票,挤在臭烘烘的车厢连接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只要逃出去就行。
火车缓缓开动,他刚松了一口气,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他猛地回头,看到两个穿着便衣的年轻人,正对他和善地微笑。
“张狂同志,跟我们走一趟吧。你这趟车,终点站不是你想去的地方。”
张狂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行李箱倒下,里面的金条和一沓沓崭新的钞票滚落一地,引得周围的乘客一阵惊呼。
……
在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里,整个江州官场陷入了一场巨大的恐慌。
市委大院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人们走路都低着头,不敢与人对视,生怕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自己的名字。曾经门庭若市的领导办公室,如今变得门可罗雀。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敲响门的,会不会是自己。
每天,都有新的消息传来。
“听说了吗?财政局的刘副局长,昨天在办公室被带走了!”
“何止啊!国土局那边,从上到下,被端了一个窝!”
“我听说,连市人大的李副主任都被请去‘喝茶’了,他下个月就退休了啊!”
一个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名字,一夜之间变成了阶下囚。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每个人都在疯狂回忆,自己是否参加过江南会的饭局,是否收过周良安派系送的红包,是否在哪份不该签字的文件上,留下了自己的笔迹。
这场风暴的威力,甚至超出了始作俑者林默的预料。
他待在地方志办公室,像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办公室里,李鬼祟这几天格外殷勤,天天亲自给他泡茶,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恐惧。他显然已经把林默当成了某位通天大人物安插在基层的“暗桩”,是这次大风暴的“执棋人”。
林默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平静地喝着茶,看着窗外。
他知道,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他只是点燃了引线,而真正引爆这颗炸弹的,是周良安自己那无休止的贪婪,是陈娇那毫不犹豫的背叛,更是那张被揭开的、早已腐烂不堪的利益巨网本身。
直到第三天傍晚,他接到了夏清月的电话。
电话里,夏清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清亮。
“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林默来到市长办公室时,夏清月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华灯初上的江州城。
办公室里没有开主灯,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台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坐吧。”她没有回头。
林默在她身后的沙发上坐下,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都结束了。”夏清月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今天上午,省纪委通报了初步调查结果。立案调查七十一人,其中厅级干部十一人,处级干部三十六人。周良安、金立业、张狂等人,初步查实的涉案金额,超过了二十亿。”
即便林默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数字,心头还是一震。
“江南会,这个盘踞在江州上空十几年的毒瘤,被连根拔起了。”夏清月转过身,目光落在林默脸上,“这张覆盖全省的腐败网络,也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江州的天,算是暂时晴了。”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胜利的喜悦,有对那些惊心动魄数字的愤怒,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你好像不怎么高兴?”林默问。
夏清月走到他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高兴?谈不上。我只是觉得悲哀。”
她看着杯中清澈的水,缓缓说道:“周良安被带走后,不到三个小时,纪委就收到了十几封匿名举报信,全是来自他昔日的‘战友’和‘兄弟’。那个陈娇,更是第一个递上了致命的投名状。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林默,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权力的真相,它能把人捧上云端,也能在瞬间,让所有的温情和忠诚都变成笑话。”
林默沉默了。他能从夏清月的语气中,感受到一种理想主义者面对残酷现实时的疲惫。
“不过,旧的秩序被打破,总归是好事。”夏清月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她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至少,现在这张白纸,干净了许多。我们可以重新在上面画画了。”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那个匿名寄出视频和举报信的人,找到了吗?”
林默心里一动,知道她在试探,便摇了摇头:“没听说。可能是什么被周良安得罪过的内部人吧。”
夏清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有些事,不必说破。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女孩。“不管他是谁,都是我们江州的大功臣。省委书记亲自批示,说这次行动,为全省的反腐工作,提供了一个‘江州样本’。”
说到这里,她站起身,重新走到窗前。
“周良安倒了,他主导的那个城南旧改方案,自然也作废了。”夏清月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带着对未来的期许,“江州需要一个新的城南,一个不为少数人牟利,而是真正属于全体市民的城南。”
她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默。
“但是,推倒容易,重建难。现在城南就是一个烂摊子,百废待兴。我需要一个信得过,有能力,而且脑子足够活的人,去帮我把这个摊子撑起来。”
林默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一拍。
他看着夏清月,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信任和期待。他知道,一个全新的,比“江南会”这条支线更宏大、更具挑战性的舞台,正在向他敞开大门。
“市长,”林默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一同望向窗外那片璀璨的城市灯火,“您需要我做什么?”
夏清月笑了,笑得格外明亮。
“我要你,和我一起,给江州人民,一个全新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