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之滨·归墟深处
凌归的身影撕裂了北地永恒的暮色,裹挟着能冻结灵魂本源的风雪寒意,踏入了那座由万载玄冰核心雕琢而成的幽冥殿宇。
殿内极寒,玄冰墙壁并非死物,其内部仿佛封存着流动的暗蓝色髓光,光滑如镜,冰冷地映照出他毫无波澜、宛若冰封湖面的侧脸,以及更深处的……一丝难以察觉的裂隙。
集市上残留的喧嚣、仙果甜腻的香气、还有那些关于“替身”的、如同毒蝇般嗡嗡作响的窃窃私语……所有尘世的污浊与嘈杂,在踏入此地的瞬间,仿佛被绝对零度瞬间凝滞、继而无声地迸裂成最细微的冰晶粉尘,消散无踪。
然而,真正的污浊,源于内心,无法被寒气净化。
怡鸢那张梨花带雨、写满了无尽委屈与指控的脸庞,以及那些如同附骨之疽的流言,虽被他以近乎残酷的冷漠强行驱离,却在他最不设防的领域——梦境里,疯狂反扑,扭曲生长。
梦境:
不再是集市,而是一片无垠的、混沌粘稠的虚无之海。
这里没有光,没有声,只有一种浸透骨髓、沉沦一切的湿冷,如同坠入归墟的最底层。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心,他看见了她。
那个被他厉声斥退、眼神仓惶如惊鹿的女子,正独自蜷缩。
没有哭喊,只有无声的、剧烈的颤抖。
单薄的身躯紧紧缩成一团,双臂死死环抱住自己,指甲几乎要掐入皮肉,一种极致的、想要将自己从这无边寒冷与绝望中隐藏起来的徒劳姿态。
她的肩膀剧烈地耸动,每一次压抑的抽搐都像是耗尽了全部的生命力。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冰晶珠链,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无形的黑暗上,晕开一圈圈死寂而冰冷的涟漪。
那是一种被整个世界彻底遗弃、被命运碾碎成齑粉后,连哭喊都失去力气的、深入骨髓的无助与绝望,比任何嚎啕都更令人窒息百倍!
凌归(许渊)站在不远处,像一个被钉在冰层中的幽灵。
心口被一只无形却冰冷刺骨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牵扯出尖锐的、近乎撕裂的痛楚。
理智在脑中尖啸:离开!
她是麻烦!
是窥探者!
可他的双脚如同被万载玄冰根系缠绕,死死钉在原地,寸步难移!
他看着她单薄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黑暗吞噬的身影,看着她拼命咬住已然渗出血丝的苍白下唇,试图扼住那破碎的呜咽,却只让泪水更加汹涌决堤……
一股陌生的、汹涌的、几乎要炸裂他胸膛的冲动,在他死寂冰封的心湖中掀起了毁灭性的海啸!
“别哭了……”
一个微不可闻的声音在他灵魂最深处响起,带着连他自己都惊恐的、恐慌般的疼惜。
他骤然变得无比烦躁,如同困兽,开始在这片虚无中暴戾地踱步,玄冰战靴践踏虚空,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试图用这噪音碾碎那不该有的心软。
然而,每一次转身,她无助蜷缩的姿态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入他的视觉神经!
那压抑的、细碎得如同濒死幼兽在寒风中最后哀鸣的啜泣,微弱却比九天劫雷更狂暴地冲击着他的耳膜,将他引以为傲的、由万年玄冰筑就的心防,震出一道道裂痕!
“够了!!”
心底那根绷到极致的弦,在无声的咆哮中,砰然断裂!
理智的枷锁彻底崩碎!
他不再犹豫,带着一种近乎同归于尽般的决绝,猛地跨步上前!
动作快如撕裂夜空的闪电,裹挟着破开一切的厉啸!
他伸出强健的手臂,一把将那个颤抖得如同秋风中最脆弱落叶、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的身体,狠狠地掳入怀中!
手臂如玄铁锻造成的枷锁,骤然收拢,将她纤细的躯体死死禁锢在胸前,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的骨骼勒断,要将她整个人都碾碎,嵌入自己同样冰冷的胸膛,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阻隔那侵蚀她的无边寒冷与绝望!
“别哭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北地最暴烈的风雪在深渊中咆哮,是命令,却诡异地掺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识得的、笨拙的安抚与颤抖,“我在!”
这两个字,如同烙印着远古神纹的赤红烙铁,滚烫地脱口而出!
瞬间,一股强烈的、足以撕裂魂魄的恍惚感将他吞噬!
· “我在” —— 是此刻的凌归,对怀中这个脆弱哭泣的怡鸢所说。
是被她的绝望触动,是冰封心湖被泪水凿开裂缝后,源自灵魂最深处、不受控制的守护本能!
是此刻的真实!
· “我在” —— 却仿佛有另一个更遥远、更沉稳、更刻骨铭心、仿佛镌刻在时光基石上的声音,穿透了重重遗忘的迷雾,跨越了生死界限,借他的口,向另一个模糊不清却让他灵魂剧颤、无比重要的身影,宣告!
是承诺!
是烙印!
双重的回响在他脑颅中激烈碰撞、震荡!
让他神魂俱震!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怀中因这突如其来、近乎窒息的拥抱而彻底僵住、随即爆发出更剧烈颤抖(是委屈的洪流决堤?还是难以置信的惊惧?)的怡鸢。
那张泪痕交错、苍白脆弱的脸,在梦境迷离扭曲的光影中,竟隐隐与记忆深处某个模糊不清、却每一次触及都让他心口如遭重击、痛彻骨髓的影子……重叠了!
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将他彻底焚毁的厌恶感猛地窜起!
不是厌恶怀中的怡鸢,而是厌恶她此刻抬起泪眼望他的眼神——那里面是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依赖、不堪一击的脆弱,更深处,却是一种他无法理解、却让他灵魂颤栗的、仿佛要穿透他这具躯壳、直刺灵魂深处去探寻另一个存在的目光!
这感觉让他如坠冰窟!
如同被最污秽的毒虫钻入骨髓!
他猛地松开手臂,仿佛怀中抱着的是一块烧红的、诅咒的烙铁!
动作迅猛带风!
他踉跄后退,俊美却冷硬如玄冰琢成的脸上瞬间寒霜密布,眼神锐利如刚刚出鞘、渴饮鲜血的斩妖神兵,带着能将灵魂都冻裂的寒意,死死钉住梦境中那个泪眼朦胧的怡鸢,从紧咬的牙关中,一字一句地挤出那句充满了巨大困惑、无处宣泄的暴怒,以及一种被无形宿命之手扼住咽喉的、深沉无力感的质问:
“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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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
“嗬——!”
凌归猛地从冰冷的玄冰榻上弹坐而起!
胸腔剧烈起伏,如同刚与洪荒巨兽搏杀,心脏在胸骨下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而出!
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单薄寝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更刺骨的寒意。
北海归墟深处,那足以冻结神魂的万载寒气,如潮水般包裹了他,却丝毫无法冷却他掌心残留的、梦中拥抱过那具身体的虚幻触感——冰冷如北冥寒铁,颤抖如风中残烛,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让他心尖麻痹颤栗的、无法言喻的柔软!
那句“我在”的滚烫余音,和那句“上辈子欠你”的冰冷愤懑,如同两个无形的幽灵,在这空旷死寂、唯有玄冰折射幽蓝髓光的殿宇中疯狂碰撞、回荡,反复撕扯着他的神经!
“该死!”
他烦躁地低吼,五指狠狠插入墨色发间,用力抓扯,指关节因极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泛起骇人的青白色。
怡鸢……那张哭泣的、仿佛承载了整个世界悲伤的脸,那双如同深渊般能将他拖入未知境地的、仿佛能洞穿他灵魂的眼睛……还有梦中那不受控制、如同本能般冲破所有防备的拥抱与保护欲……
这一切,究竟是他妈的怎么回事?!
难道……冥冥之中,当真存在什么该死的“上辈子”?
存在一段他早已忘却、却如同诅咒般纠缠不休、不死不休的孽债?!
这个念头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倏然钻入他的脑海,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烦躁,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羞于承认、却真实存在的恐慌!
他憎恶这种失控的感觉,憎恶自己的心绪竟会被一个“妖女”搅动得如此天翻地覆!
北海的寒气疯狂涌来,试图冻结他沸腾的血液和混乱的思绪。
然而,心底那团因一个荒谬梦境而点燃的、混乱不明却灼热滚烫的火焰,却在极寒的包裹下,燃烧得愈发猛烈,无声地宣告着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