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拿下了赵瑞龙,就等于拔掉了赵立春在汉东最重要的一颗牙。
打开一个缺口,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好。”
“有高长你这句话,我这心里,就踏实多了。”
沙瑞金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但眼神却变得深邃。
“育良同志,同盟是达成了。”
“可这第一枪,由谁来开,怎么开,也是个问题。”
高育良身体不自觉地向后靠了靠,试图与沙瑞金拉开一点心理上的距离。
“书记,您的意思是?”
沙瑞金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杯盖轻轻地刮着浮沫。
发出的细微声响,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我理解你的难处。”
沙瑞金的语气忽然变得体谅起来。
“赵立春毕竟是你的老领导。”
“汉东官场,讲究个‘老上级’‘老部下’的传统。”
“让你直接去碰他,不现实,也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这番话像是一剂麻药,让高育良紧绷的神经稍微舒缓了一点。
沙瑞金看穿了他的顾虑,却又没有直接点破,这让他稍稍找回了一点体面。
“所以,我今天来,不是逼你站队表态,让你去跟赵立春打擂台。”
沙瑞金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我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赵瑞龙。”
“只要咬死了他,就等于拔了赵立春的牙,斩了他的臂膀。”
“这个道理,你比我懂。”
高育良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当然懂。
可问题是,谁去咬?
这可不是普通的案子,敢张嘴的,牙口得好。
身板得硬,否则一口下去,崩掉的可能是自己的牙。
“要想撬开赵瑞龙的嘴,需要一把足够锋利的刀。”
沙瑞金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真正的图穷匕见之处。
“这个人,得有能力,有冲劲。”
高育良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一个名字,已经冲到了他的嘴边。
“我看,祁同伟同志就不错。”
沙瑞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惊雷,在高育良的耳边炸响。
果然是他。
高育良的心沉了下去。
沙瑞金的算盘,打得太精了。
他不仅要自己同意查赵瑞龙,还要自己亲手把自己的学生,推到这个最危险的风口浪尖上。
“祁同伟这些年,在公安厅长的位置上,成绩斐然。”
沙瑞金似乎没看到高育良瞬间僵硬的表情,自顾自地评价着。
“打黑除恶,破获了多少积年旧案,能力是全省公认的。”
“对付赵瑞龙这种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油条,就需要祁同伟这种滚刀肉式的干部。”
“他有动力,也有手段。”
沙瑞金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看着高育良。
“只是,他现在可能还缺了点东西。”
“缺了一点……让他敢放手一搏的底气。”
“育良同志,你是他的老师。”
“这个底气,你来给,最合适不过。”
高育良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沙瑞金的意图。
好一招阳谋。
高育良的脑子飞速旋转,脸上却不得不挤出一丝笑容,尽管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书记,您太高看我了。”
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水,喝了一口,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同伟的能力,我当然是认可的。”
“但是……”
他放下了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这个案子,牵扯太大了。”
“它不仅仅是一个刑事案件,更是一个政治问题。”
“需要的不仅仅是冲劲,更是把握平衡的尺度和智慧。”
“同伟他……还年轻,我担心他掌握不好这个火候,容易把事情办砸。”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既是质疑,也是一种推脱。
紧接着,高育良抛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而且,不瞒您说,这小子最近有点飘了。”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痛心疾首。
“上次常委会上,竟然当众顶撞我这个老师。”
“一点规矩都不懂。”
“这样沉不住气,连自己的老师都不尊重的人。”
“能把这么重要的案子,放心地交给他吗?”
他把问题,又巧妙地抛回给了沙瑞金。
言下之意,不是我不支持,是你选的这个人,他不行。
沙瑞金闻言,却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丝毫的意外,反而带着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
“育良同志,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过。”
“有点脾气,有点冲劲,是好事嘛。”
他摆了摆手,语气轻松。
“现在的汉东,暮气沉沉,需要的恰恰就是祁同伟这股不管不顾的冲劲。”
“至于平衡?”
沙瑞金的身体再次前倾,双肘撑在膝盖上,目光灼灼地盯着高育良。
“有我,有你,我们两个省委省政府的一把手给他坐镇,他需要去平衡什么?”
“他只需要像一把尖刀,给我狠狠地扎进去!”
“至于后面的事情,我来替他扛!”
“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气。
高育良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沙瑞金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他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把祁同伟捧得很高,又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如果自己再推三阻四,那就是明摆着不想查赵家,那就是在公然和省委书记唱反调。
这个帽子,他戴不起。
“育良同志啊。”
沙瑞金的语气,突然又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切。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我这个省委书记,在祁同伟那里,分量可能还不够重。”
“毕竟我刚来,他对我,有敬,更有畏。”
“但是你不一样。”
沙瑞金的眼神,诚恳得让高育良无法回避。
“你是他的恩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我的十句话,也抵不上你的一句话管用。”
“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
高育良的呼吸,几乎停滞。
“你亲自给同伟打个电话。”
“告诉他,省里是什么态度。”
“告诉他,让他甩开所有的顾虑,放下所有的包袱,放手去做!”
“告诉他,有你这个老师在背后支持他!”
沙瑞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高育良的心上。
他这是要自己亲口给祁同伟下命令。
他这是要自己亲手把这把刀,递到祁同伟的手上。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记录着高育良内心的煎熬。
他知道,自己没得选。
沙瑞金代表的,是省委,是组织。
他可以跟沙瑞金个人耍滑头,但他不能公然违抗组织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