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书记,这事儿……说来话长。”
沙瑞金迅速组织着语言。
“钟小艾同志调任汉东省检察长,是高育良同志亲自跟组织部那边提的。”
他特意点出了高育良。
“哦?高育良?”
王副书记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倒是挺会给自己找靠山。”
沙瑞金连忙顺着话头往下说。
“是啊,高育良是钟小艾的大学老师。”
“有这层师生情谊在,他想把钟小艾拉到自己阵营里,也正常。”
“最关键的是,老钟书记……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件事。”
沙瑞金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丝神秘。
“我听说,老钟书记知道这事儿之后,在办公室里发了好大的火。”
“还把负责日常工作的第一副书记叫过去,指着鼻子骂了一顿。”
他偷偷观察着王副书记的表情。
果然,听到竞争对手被骂,王副书记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
官场上的此消彼长,有时候就体现在这些细枝末节里。
沙瑞金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他不仅撇清了自己和钟小艾调任的关系,还顺便给王副书记送上了一份不大不小的“情报”。
这比单纯的表忠心,可要高明多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躺椅上的高老,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含混的咕噜声。
他好像是被两人的对话吵醒了。
老人慢悠悠地坐直了身体,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浑浊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
“你们……在聊老钟家的那个女娃娃?”
高老的声音沙哑,带着刚睡醒的鼻音。
沙瑞金和王副书记立刻停止了交谈,齐齐看向他。
“高老,您醒了。”
王副书记的态度,瞬间变得恭敬起来。
沙瑞金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高老没理会王副书记,自顾自地说道。
“前段时间,那女娃娃还跑来找我,想让我给她在督导组里安排个位置。”
他咂了咂嘴,似乎在回味。
“怎么一转眼,就跑去汉东当什么……检察长了?”
“老钟也真是的,自己女儿跑哪儿去了都不知道,这个当爹的,啧啧。”
高老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吐槽。
沙瑞金的眼皮猛地一跳。
他没想到,钟小艾竟然还找过高老。
这背后牵扯的关系网,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王副书记听完,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他故意提高了音量,像是说给耳朵不太好的老人听。
“高老,您误会了。”
“小艾同志可不是跑出去玩,她是去汉东参加工作。”
“年轻人嘛,总得下去锻炼锻炼。”
高老瞥了他一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精光。
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哦,工作啊……”
他拉长了语调,慢悠悠地重新躺了下去。
“现在的年轻人,真有干劲。”
说完,便不再言语,仿佛又睡着了。
沙瑞金却感觉自己后心发凉。
高老这看似随意的几句话,信息量太大了。
他这是在点自己,也是在点王副书记。
你们这点小九九,老头子我门儿清。
沙瑞金不敢再多待,连忙起身告辞。
“王书记,高老,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休息了,汉东那边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处理。”
王副书记点了点头。
“去吧。”
“记住我说的话。”
沙瑞金连连应声,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小院。
直到坐上返回汉东的飞机,沙瑞金紧绷的身体才彻底放松下来。
他靠在宽大的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云层,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这次京城之行,有惊无险。
总算是把“老大”给应付过去了。
但王副书记最后那句“别让我等太久”,像是一道催命符,时刻悬在他的头顶。
要尽快拿下赵立春。
而拿下赵立春的关键,就在祁同伟身上。
一想到祁同伟,沙瑞金的眉头就紧紧地锁了起来。
这个人,是一把最锋利的刀。
用好了,能帮他披荆斩棘,斩断赵家在汉东盘踞多年的根基。
可这把刀,也太容易伤到自己。
给不给祁同伟常委的位子?
这个问题,从他决定启用祁同伟开始,就一直困扰着他。
给了,他担心以祁同伟的资历和手段,进了常委会。
恐怕会被高育良那个老狐狸压得死死的。
但反过来想,祁同伟真的能压住高育良吗?
高育良在汉东经营多年,门生故吏遍布,政治手腕老辣至极。
祁同伟虽然手握政法大权,但在常委会上玩政治博弈,他还是个新手。
万一他被高育良给带到沟里,或者干脆被架空,那自己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可要是不给……
沙瑞金用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扶手。
不给好处,就想让马儿跑,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祁同伟那个人,不见兔子不撒鹰。
没有足够分量的政治酬劳,他凭什么替自己去啃赵立春这块最硬的骨头?
万一他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案子拖个一年半载,自己在京城“老大”那里怎么交代?
沙瑞金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飞机降落在汉东机场。
一股熟悉的湿热空气扑面而来。
沙瑞金没有回家,直接去了省委大院。
他要立刻见到祁同伟。
到办公室之后,他坐在椅子上放松了一会。
随后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打给了自己的秘书。
让他立马把祁同伟同志喊过来。
半个小时后。
省委书记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沙瑞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白秘书推开门,侧身让开。
“书记,祁厅长到了。”
沙瑞金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抬起头,看向门口。
只一眼,他的眉头就下意识地拧了起来。
祁同伟走了进来。
但眼前的这个祁同伟,和他印象中那个永远挺拔、眼神锐利的公安厅长,判若两人。
他的步伐有些虚浮,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
下巴上冒出了一圈青黑的胡茬,眼眶深深地陷了下去,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
那身警服穿在他身上,也失了几分往日的威严。
反倒显得有些空荡,像是被这几日的辛劳抽走了精气神。
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浓重的、熬了数个通宵后才有的萎靡气息。
“同伟同志,你这是……”
沙瑞金站起身,语气里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惊讶。
他甚至暂时忘记了自己急着要推进的案子。
第一反应是担心祁同伟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毕竟,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祁同伟要是倒下了,整个汉东的局面都会变得无比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