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的表情依旧平静。
“因为什么事?”
“吕州月牙湖的污染案。”
祁同伟说出了关键点。
“月牙湖边上的吕州美食城,长期违规向湖里排放污水。”
“导致附近几个村的村民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病症,民怨很大。”
“田国富刚上任,就被当成替罪羊给推了出来。”
听到“吕州美食城”这五个字,高育良端着茶杯的手,出现了瞬间的停顿。
“哪个美食城?”
高育良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
他盯着祁同伟,像是在确认一个自己不敢相信的事实。
祁同伟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回答。
“就是当年由赵瑞龙牵头,在吕州搞的那个项目。”
“赵瑞龙……”
高育良慢慢地把茶杯放回桌上。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
一段尘封的往事,瞬间冲破记忆的堤坝,涌上心头。
那还是他在吕州任职的时候。
赵瑞龙带着这个所谓的美食城项目找到了他,说是要打造一个全省乃至全国闻名的美食地标。
这能极大地拉动吕州的Gdp,解决数千人的就业。
当时,他并非没有疑虑。
月牙湖是吕州的风景名片,在湖边搞这么大规模的餐饮项目,环保压力巨大。
时任市长的李达康,就坚决反对这个项目,在市委常委会上跟他拍了桌子。
李达康这个政治犟驴,只认死理,认准了环保红线不能碰。
可那是赵家的项目。
赵立春书记亲自打来电话,话里话外都是对这个项目的支持。
一边是前途,一边是原则。
高育良选择了前者。
为了扫清障碍,他动用自己的资源。
一纸调令,将碍事的李达康从吕州市长的位置上,调去了林城。
美食城项目顺利上马。
他也因为这个项目的“巨大成功”,顺利地拿到了省委常委的入场券。
可以说,没有吕州美食城,就没有他高育令的今天。
这个项目早已和他高育良的政治生涯以及赵家的利益,深度绑定在了一起。
他以为那段往事早已被成功的履历所掩盖。
没想到,时隔多年,这颗当年亲手埋下的雷终究还是要炸了。
看到高育良阴沉的脸色,祁同伟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他继续不疾不徐地往下说。
“老师,这个美食城从建成开始,就一直在超标排污,月牙湖的水质已经严重恶化。”
“周边村民怨声载道,联名上访了很多次,都被下面的人压下来了。”
“这次是捅破天了,有记者把村民患病的情况捅到了网上,舆论压力非常大。”
“所以,吕州市才抓了田国富这个刚上任半个月的倒霉蛋,想拿他来平息民愤。”
高育良的拳头在桌子下面悄然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他死死地盯着书桌上的那方砚台,声音里透着怒火。
“污水处理厂呢?”
“赵瑞龙当年跟我拍着胸脯保证,会投资建一个最高标准的污水处理厂。”
“确保所有污水净化之后再排放!他亲口说的!”
祁同伟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嘲讽。
“老师,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那个所谓的污水处理厂,从头到尾就只存在于规划图纸上。”
“他们只是挖了个大坑,做了做样子,厂房都没盖起来。”
“这几年,所有的餐饮废水,都是经过简单的沉淀,就直接用暗管排进了月牙湖。”
“混账!”
高育良终于没能忍住,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书桌上。
“砰”的一声闷响,震得笔架上的毛笔都跳了一下。
他猛地站起身,脸涨得通红。
“这个赵瑞龙,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这么骗我!”
愤怒的咆哮在安静的书房里回荡,那个沉稳儒雅的学者形象荡然无存。
他不是气环保问题,也不是气那些生病的村民。
他气的是自己被骗了。
被赵瑞龙那个仗着老子权势无法无天的衙内,当猴耍了!
他高育良自负智计过人,在官场上算无遗策。
没想到竟然在一个黄口小儿身上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祁同伟静静地看着暴怒的老师,眼神深处没有波澜。
他知道,这把火已经成功点起来了。
高育良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书房里只剩下他的喘息声。
祁同伟知道,当老师的怒火烧尽,剩下的就是冰冷的恐惧。
果然,高育良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脸上的潮红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灰败。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身体的重量仿佛一下子被抽空。
他不再咆哮,声音也低沉沙哑下来。
“现在怎么办?”
这个问题,问的是祁同伟,也像是在问他自己。
祁同伟这才缓缓上前一步。
“老师,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着高育良。
“壮士断腕。”
高育良的眼皮猛地一跳。
祁同伟继续说道,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
“第一,立刻责令吕州市,对美食城进行无限期停业整顿,封锁现场,调查取证。”
“第二,抓人。要把当年负责项目的相关责任人,一并控制起来。”
“第三,由省里成立调查组,进驻吕州,安抚当地村民,承诺彻查到底,还他们一个公道。”
祁同伟每说一条,高育良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这些措施,他不是想不到。
作为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这几乎是处理此类危机事件的标准流程。
可问题是,这个项目它不普通。
“切割。必须和赵家做一次彻底的切割。”
祁同伟说出了最关键,也是最要命的一句话。
“切割?”
高育良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同伟,你说得轻巧。”
“这怎么切?拿什么切?”
他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忌惮。
“那是赵家!赵立春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影响力还在。”
“动赵瑞龙,就等于直接打赵立春的脸。”
“他会善罢甘甘休吗?”
“到时候,他只要稍微动动小指头,你我师生,就可能万劫不复!”
这才是他真正恐惧的地方。
环保问题以及民愤,这些都是可以操作的。
唯独那个高高在上的副国级,是他头顶上挥之不去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