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甬道的阴冷潮湿尚未从骨缝里完全驱散，陈星云和苏婉跟在那个自称“零局七组，代号‘灰鸢’”的女人身后，每一步都踩在自身绷紧的神经上。灰鸢的步伐无声而精准，深灰色风衣下摆在她小腿边拂动，如同幽灵滑过冰冷的水泥地。她甚至没有回头确认两人是否跟上，那种绝对的、近乎非人的自信，让陈星云掌心微微沁出冷汗。
甬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毫无特征的金属门。灰鸢抬手，指尖在门侧某个看不见的区域一晃，绿灯微闪，门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后面灯火通明、充斥着低沉嗡鸣与忙碌景象的空间。
零局总部。与其说是一个秘密机构的巢穴，不如说更像一个繁忙而极具未来感的指挥中心与避难所的混合体。挑高的穹顶下，巨大的全息屏幕悬浮半空，实时刷新着来自全国乃至全球各处的混乱数据流、模糊的卫星图像以及不断闪烁又熄灭的红色警报点。穿着不同制式服装的人员步履匆匆，压低的交谈声、键盘敲击声、通讯器里传出的急促呼叫交织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臭氧、消毒水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高强度压力的焦灼味。
许多人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和惊魂未定，有些人身上还缠着新鲜的绷带，显然刚经历过恶战。角落里甚至临时搭建起了医疗区，伤员的呻吟和医护人员简洁的指令隐约可闻。
陈星云的心沉了下去。零局的状况，看起来比想象的更糟。
他们的出现引起了一些注意。几个靠近入口的工作人员抬起头，目光扫过灰鸢，带着敬畏，随即落在陈星云和苏婉这两个衣衫褴褛、满身硝烟尘土的“外来者”身上，警惕和审视毫不掩饰。
灰鸢对此视若无睹，径直穿过忙碌的大厅，走向深处一条守卫森严的通道。两侧持枪警卫看到她，无声地让开道路，目光在她身后的陈星云和苏婉身上停留一瞬，带着评估的意味。
通道尽头是另一扇门，材质更加特殊，泛着暗沉的金属光泽。门口站着一位戴着眼镜、神色凝重的中年文职军官，他看到灰鸢，立刻迎上前。
“灰鸢女士，您回来了。将军正在等您……”他语速很快，目光快速扫过陈星云和苏婉，特别是在苏婉脸上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讶异于她的年轻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气质？“这两位是？”
“客人。”灰鸢的回答简洁到近乎无礼，“将军情况如何？”
文职军官面色一暗，压低声音：“很不好。医疗组用了所有办法，但那种能量……极具侵蚀性和污染性，常规手段几乎无效，只能勉强维持。将军醒来过一次，只重复说‘必须找到……钥匙……’，然后又昏迷了。”
灰鸢冰灰色的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微不可察。“带路。”
病房的门无声滑开。浓重的药水味和一种更深层的、令人不安的甜腥腐败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内光线被刻意调暗，只有生命监护仪屏幕发出的幽光映照着病床上那个的身影。
秦岳山将军躺在那里，曾经如山岳般沉稳的身躯此刻显得异常脆弱。古铜色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仿佛被抽干了生机。裸露的胸膛和手臂上，缠绕的绷带遮掩不住其下透出的、蛛网般蔓延的幽绿色纹路，那些纹路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着微弱的、令人心悸的邪异光芒。他的呼吸微弱而艰难，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也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正愁眉不展地看着监护仪上的数据，摇头叹息。
陈星云瞳孔骤缩。他认得那种能量残留的感觉！阴冷、污秽、带着纯粹的恶意——与柳氏实验室里那爆发的能量，与暗月世界中某些高阶恶魔的气息，同源同质！只是更加凝练、更加恐怖！
“恶魔领主……投影？”陈星云的声音干涩，几乎是脱口而出。
房间内的所有人，包括那老医生和文职军官，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惊疑。
灰鸢猛地转头，冰灰色的眸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盯”住了陈星云，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刺穿他的灵魂：“你知道什么？”
陈星云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但他强迫自己迎上那双非人的眼睛。“在柳氏的实验室，见过类似的能量爆发。还有……在‘那个地方’。”他含糊地带过了暗月世界，“这种能量，普通手段不可能清除，它会在侵蚀肉体的同时，污染甚至吞噬生命力。”
老医生震惊地看着他：“你说得对！我们试了所有方法，只能延缓，无法根除！就好像……好像它是有生命的！”
就在这时——
呜——呜——呜——！！！
凄厉到足以刺破耳膜的最高级别警报声毫无征兆地炸响！瞬间席卷整个零局总部！红色的应急灯疯狂闪烁，将每个人的脸映照得如同染血！
“警告！检测到超高能级空间扭曲！坐标：总部外围屏障，第七、第九、第十一区段！”
“警告！未知强能量源突破外层防御！强度等级：灭世级！识别代码：无法识别！非已知任何异常实体模式！”
“警告！第二、第四、西南分部同时遭到高强度袭击！能量特征匹配！通讯中断！”
全息屏幕上，代表总部外围防御体系的复杂光栅模型，正有三个点爆发出刺目的猩红，并且那红色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正飞速蔓延、侵蚀着周围的屏障！外部监控画面剧烈晃动，然后变成一片雪花，最后几个传回的画面令人肝胆俱裂：笼罩总部的半透明能量屏障外，三只巨大到无法形容的、由翻滚的漆黑浓雾和惨白骸骨构成的利爪，正狠狠撕扯着屏障！每一击都让整个地下空间剧烈震颤，天花板簌簌落下灰尘！
而在那利爪之后，浓雾翻滚间，隐约可见三只巨大无比、燃烧着幽绿色邪火的眼瞳，正冰冷地“注视”着屏障内的一切！那目光所及之处，金属墙壁竟开始缓慢腐蚀融化，几名正对着那个方向屏幕操作的人员突然发出惨叫，他们的眼睛瞬间变得空洞，流淌出黑色的黏液，皮肤下浮现出同样的幽绿纹路，疯狂地攻击起身边的同伴！
混乱瞬间爆发！
“屏障能量急剧下跌！75%！60%！”
“内部污染爆发！安保小队镇压！快！”
“不行！它们的力量能直接侵蚀心智和电子系统！”
“将军！”文职军官惊恐地看向病床。
灰鸢的身影瞬间从原地消失，下一刻已经出现在秦将军病床前，手腕一翻，一柄造型奇特的、如同冰晶凝结而成的短刃出现在她手中，短刃散发出淡淡的寒气，勉强将那股弥漫的邪恶气息逼退少许。但她冰灰色的瞳孔中，首次染上了极其凝重的神色。
“带将军转移至‘黑匣’安全屋！所有人，最高战备！非战斗人员立刻进入避难掩体！”灰鸢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穿透了警报的喧嚣。
命令被迅速执行，医护人员和警卫试图移动秦将军。
然而，似乎是最高警报的刺激，或者是那三只恶魔之瞳的近距离凝视，病床上的秦岳山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幽绿色的邪火和无尽的痛苦，但他的瞳孔深处，却挣扎着一丝残存的、钢铁般的意志。
他猛地抬起一只布满幽绿纹路的手，死死抓住了正要给他注射镇静剂的医生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骨头。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风箱破裂般的声音，目光艰难地转动，竟然越过了灰鸢，死死盯住了站在门口、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变故惊得全身僵硬的陈星云和苏婉！
“……钥匙……找到……她们……”秦将军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急迫和……托付？“……不能……落在……它们……手……”
他的话没能说完，眼中的那丝意志之光彻底被幽绿邪火吞噬，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猛地喷出一口散发着恶臭的、粘稠的黑色血液，再次昏死过去，情况比之前更加危急。
“将军！”
混乱中，灰鸢的目光再次射向陈星云和苏婉，特别是苏婉，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将她洞穿。“她们？”
陈星云下意识地将苏婉拉到自己身后，全身肌肉绷紧，识海中那模糊的瞳状符文疯狂闪烁，试图看穿眼前的混乱和危机。他看到那三只巨大的恶魔之瞳，其攻击并非漫无目的，它们撕扯屏障的能量流动轨迹，隐约指向……总部深处的某个方向？！它们的目标，似乎不仅仅是摧毁，更像是要……夺取某物？！
而秦将军临昏迷前的话……“钥匙”？“她们”？难道指的是苏婉？或者说，是苏婉那刚刚觉醒的、“资源共鸣”的能力？！
就在这时——
轰！！！！
一声远超之前的恐怖巨响传来！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如同玻璃破碎般的刺耳声响！总部一侧的穹顶猛地炸开一个巨大的窟窿！扭曲的金属和混凝土碎块如同暴雨般落下，砸在下方的设备和人身上，瞬间造成大量伤亡！
一只缩小了数倍、但仍有一辆卡车大小的、完全由惨白骸骨和漆黑能量构成的利爪，突破了屏障，直接探了进来！利爪所过之处，所有东西都被那附带的漆黑能量迅速腐蚀、瓦解成灰烬！它无视了下方惊慌失措、疯狂开火却毫无作用的人员，径直朝着——陈星云和苏婉所在的方向狠狠抓来！
那冰冷的、充满贪婪和毁灭欲望的锁定感，让陈星云和苏婉瞬间如坠冰窟，血液都快要凝固！
“找死！”
灰鸢的身影化作一道淡灰色的虚影，竟迎着那巨大的恶魔之爪冲了上去！她手中的冰晶短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寒光，一道凝练至极的、仿佛能冻结空间的半月形寒芒脱刃飞出，狠狠斩向那只巨爪！
嗤——！
寒芒与漆黑能量剧烈碰撞，发出腐蚀般的刺耳声响，竟然真的将那巨爪逼停了一瞬！冰霜迅速在骸骨和黑雾上蔓延！
但下一秒，更多的漆黑能量从破口处涌入，巨爪上的冰霜纷纷炸裂，更加狂暴地压下！灰鸢闷哼一声，身体周围的空间微微扭曲，硬生生扛住了那恐怖的压力，但嘴角已然渗出一丝鲜血。她显然也无法长时间正面抗衡这恶魔领主的投影之力！
“带他们走！”灰鸢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急促，是对着那些警卫和文职军官吼道。
陈星云猛地一咬舌尖，剧痛驱散了部分恐惧。他一把拉住几乎吓傻的苏婉，吼道：“跑！”
两人不顾一切地跟着几名警卫，冲向另一条紧急通道。身后是灰鸢与恶魔利爪激烈对抗发出的恐怖能量轰鸣、建筑物的崩塌声、人员的惨叫声、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疯狂的恶魔嘶吼和低语！
通道内灯光忽明忽灭，墙壁剧烈震动，不断有碎块落下。警报声和混乱的喊叫从四面八方传来，显然整个总部都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绝望境地。
“这边！快！”一名警卫推开一扇厚重的防爆门。
然而，就在门打开的瞬间，一道黑影猛地扑出！那是一个被彻底污染侵蚀的零局特工，他的身体已经有一半变成了蠕动的、布满眼珠的黑色粘稠物，嘶吼着扑向最前面的警卫！
砰！砰！
警卫反应极快，立刻开火，能量光束将其打退，但更多的污染者正从通道两侧涌来！
“通道失守了！换路！”警卫队长嘶声喊道，一边开火一边后退。
祸不单行！苏婉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捂住额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好多……好多‘声音’……好痛苦……”她颤抖着说，眼神涣散，“它们在哭……在尖叫……那些枪……那些设备……它们很‘害怕’……能量……乱掉了……”
她的“资源共鸣”能力，在这种极致混乱的能量场和大量物品被摧毁的刺激下，竟然被动地、过度地爆发了！海量的、属于无生命物体的“恐惧”和“痛苦”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入她的脑海，几乎要将她的意识撕裂！
陈星云心中大急，一把将她半抱起来：“撑住！婉婉！屏蔽掉它们！就像之前那样！”
可这一次的冲击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苏婉的身体剧烈颤抖，鼻血流了出来，眼神开始失去焦距。
就在这时，陈星云那模糊的“真实之眼”似乎被动地受到苏婉能力爆发的影响，猛地跳动了一下！他的视野瞬间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单纯的物理景象，而是看到了无数纵横交错的、代表能量流动的光线，这些光线此刻无比混乱、狂暴；看到了那些冲来的污染者体内核心处跳动着的、幽绿色的邪恶能量源；更看到了……侧前方一扇看似坚固的合金墙壁后方，能量结构极其不稳定，内部几个关键支撑点正发出刺眼的、代表即将崩溃的“灰白色”！
而那里，似乎是一条被堵塞的备用通风管道的入口？！
没有时间犹豫！
“这边！”陈星云拖着几乎失去意识的苏婉，朝着那面墙壁猛冲过去，同时对那些正在艰难抵挡污染者的警卫吼道：“打那面墙！左上方三点位，右下角七点位！快！”
警卫队长愣了一下，但看到陈星云那异常坚定的眼神和指向的精准位置，出于职业本能和绝望下的最后一搏，他立刻调转枪口，对着陈星云所指的位置疯狂扫射！
嗡！嗡！嗡！
能量光束精准命中那两个脆弱的能量节点！
轰隆！
那面合金墙壁并非被炸开，而是内部结构被破坏后，整块向内塌陷了下去，露出了后面黑洞洞的、布满粗细管道的空间！一股强劲的气流从里面涌出！
“走！”陈星云第一个拖着苏婉钻了进去。
警卫们又惊又喜，立刻边打边退，最后也冲了进去。最后一名警卫进去前，扔出了一枚高爆手雷。
轰！
爆炸暂时堵住了入口，也隔绝了外面污染者的嘶吼和恶魔的咆哮。
管道内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总部各处传来的沉闷爆炸声和震动提醒着他们危机并未解除。苏婉在陈星云怀里微微抽搐着，痛苦的呻吟从苍白的嘴唇中溢出。
陈星云紧紧抱着她，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管道壁，剧烈喘息。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
零局总部……几乎被一击而破。秦将军重伤垂死。恶魔领主投影降临，目标直指苏婉？还是她所代表的“能力”？
他和苏婉，似乎卷入了一个远比柳氏阴谋更加黑暗、更加庞大的漩涡中心。
生存的压力，从未如此刻般沉重而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