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伯雄那句“你算是看错人了”的余音,如同冰冷的毒刺,钉在每一个与会者的心头。会场死寂,空气凝固,所有人都以为,面对如此公开的、近乎人格羞辱的斥责,祁国栋要么会狼狈不堪地辩解,要么会忍气吞声地沉默。
然而,他们都错了。
就在赵伯雄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准备宣布散会,身影即将转向门口的那一刻
“赵书记!”
一个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即将爆裂的震颤,骤然响起,清晰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
所有人都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望向声音的来源——祁国栋。
只见祁国栋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千钧之力。他不再是刚才那副平静无波,甚至带点谦逊的模样。他的脊梁挺得笔直,如同一杆宁折不弯的长枪。脸上不再是官场惯有的模糊表情,而是布满了寒霜,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地射向赵伯雄的背影。
赵伯雄的脚步停住了,他有些意外地转过身,当看到祁国栋那副截然不同的、仿佛要将人刺穿的眼神时,他眉头皱了起来,脸上掠过一丝不悦:“祁国栋同志,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有!”祁国栋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轰然喷发,震得会议室窗户似乎都在嗡鸣,“我有很多要说!刚才您给我,给我们高桥省二十年来的工作定了性,扣了帽子!我祁国栋人微言轻,个人的荣辱可以不在乎!但是,您不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全盘否定高桥省几任班子、数百万干部群众几十年的心血和奋斗!这个罪名,我们背不起!高桥省的人民也绝不答应!”
他一步踏出座位,走到过道中央,目光扫过全场惊愕的常委和各地市一把手,最后死死盯住赵伯雄:“您说我们因循守旧?求稳怕乱?好!那我就跟您掰扯掰扯,什么是‘旧’,什么是‘稳’!高桥省从一个落后的农业省,发展到今天经济总量跻身全国前列,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几代人勒紧裤腰带搞基础建设!是靠我们一点点招商引资培育产业!是靠全省干部风里来雨里去跑项目、抓落实!榕华市从当年一个破败的老城,变成现在的现代化都市,靠的不是空谈,不是否定一切,是实干!是流汗!甚至是流血!您带来那份宏伟蓝图,听起来很美!打破壁垒?引进资本?谁不想?可您了解高桥的实际情况吗?您知道我们现有的产业工人怎么办吗?您知道那些为本地发展贡献了一辈子的企业,突然被外来巨鳄冲击,会造成多大的社会震荡吗?您一句‘优胜劣汰’轻巧,可背后是多少家庭的饭碗?!这叫对人民负责吗?!”
祁国栋越说越激动,他猛地一拍身边的椅背,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您说我们抱团取暖,搞‘榕华帮’?真是天大的笑话!榕华的发展经验,是经过中央肯定、实践检验的!我们愿意无私地向兄弟地市分享经验、输送干部、转移产业,这叫帮派?这叫全省一盘棋!反倒是您,赵书记,您上任以来,除了否定前任,否定历史,您到底带来了什么切实可行的、能让我们心服口服的新东西?除了换人、除了扣帽子、除了您那套听起来高大上、却可能水土不服的‘洋方子’,您做了什么调研?听过多少基层干部和群众的声音?!”
这番话如同连环重炮,轰得整个会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祁国栋如此失态,更从未见过有人敢如此当面、如此激烈地顶撞一位刚刚到任、权势正盛的省委书记!
赵伯雄的脸色由不悦变得铁青,再由铁青涨得通红。他指着祁国栋,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祁国栋!你放肆!你这是什么态度?!还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
“组织纪律性?”祁国栋毫不退缩,反而迎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组织纪律性,不是让您用来搞一言堂、用来否定一切、用来践踏无数人辛勤劳动成果的挡箭牌!我尊重的是党的原则,是事实,是民心!而不是某个人的独断专行!”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郁垒都倾吐出来,声音带着一种悲愤和决绝:
“您刚才说,看错我祁国栋了?没错!您或许是看错我了!您可能以为我祁国栋是个只会唯唯诺诺、明哲保身的官僚!我告诉您,您错了!我祁国栋能在榕华干出点成绩,靠的不是溜须拍马,不是左右逢源,靠的是对这片土地和人民的感情!靠的是认准了路子就敢闯敢试、敢于担当的狠劲!今天,您可以把我的职位拿走,可以把我批倒批臭!但是,您想让我昧着良心,跟着您去否定我们流血汗拼出来的路,去折腾高桥省来之不易的局面——”
“办不到!”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震屋瓦,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祁国栋这番彻底撕破脸的、占尽道理又充满悲情的怒吼震慑住了。
就连赵伯雄,一时之间也被这股气势所夺,张了张嘴,竟没能立刻说出话来。
祁国栋站在那里,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却异常明亮,如同燃烧的火焰。他知道,说完这些话,他的政治生涯很可能就此终结。
但他更知道,有些话,他必须说!这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高桥省,为了那些和他一样坚信脚下这条路的人。
他冷冷地看了赵伯雄最后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了畏惧,只剩下坦荡和蔑视。然后,他不再理会任何人,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会议室,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和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
门,“砰”的一声在他身后关上,也仿佛关上了某种缓和的可能性。
风暴,已彻底降临。而祁国栋,用最激烈的方式,吹响了绝不妥协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