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区高危生物废弃物处理中心，如同研究站消化系统中最肮脏、最危险的末端。空气里弥漫着多种消毒剂、氧化剂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有机物被高温分解后的焦糊气味混合在一起的刺鼻味道。巨大的管道如同钢铁巨蟒，在天花板和墙壁间蜿蜒盘绕，发出沉闷的液体流动声和间歇性的蒸汽喷射嘶鸣。
林溯低着头，跟在李琟身后，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沉默寡言、唯命是从的助手。他穿着略显臃肿的防护服，戴着护目镜和呼吸面罩，这身行头很好地掩盖了他的身形和面容。他手中推着一辆装载着各种采样工具和容器的小推车，金属轮子在光洁如镜、却带着一层难以察觉的粘腻感的地面上，发出单调的滚动声。
李琟则显得从容许多，他甚至没穿标准防护服，只套了件他自己的脏研究服，外面象征性地罩了件反穿的无菌褂子，鼻梁上那副厚厚的眼镜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个来视察的古怪学者，而非进行危险作业的技术人员。
入口处的安检比林溯预想的还要严格。除了标准的身份权限扫描和物品x光检查外，还有一道生物气溶胶快速检测门。林溯能感觉到扫描射线穿透身体和推车时，自己掌心的光脉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应激反应，仿佛一只被惊扰的刺猬竖起了尖刺。他强行压制住能量的波动，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幸好，李琟的权限和那个看似合理的“非标准材料腐蚀性评估”项目起了作用。安检人员虽然多看了林溯几眼——毕竟李琟带助手的情况很少见——但在李琟几句不耐烦的、夹杂着专业术语的催促下，还是挥手放行了。
穿过安检门，正式进入处理中心内部。空间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庞大和复杂。中央是数个如同小型反应堆般的等离子气化炉，此刻虽然没有全功率运行，但炉体依旧散发着惊人的热量，让附近的空气都产生了扭曲。四周是密密麻麻的控制台、过滤塔、冷凝器和废弃物暂存罐。穿着全封闭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如同忙碌的工蚁，在各自岗位上操作着设备，很少有人交谈，只有仪器运行的噪音和通讯频道里偶尔传来的、简洁的指令声在回荡。
“先去3号暂存罐旁边的输送管道取样。”李琟通过内部通讯频道对林溯说道，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有些失真。他指了指一个方向，那里靠近中心区域的边缘，管线错综复杂。
林溯推着车跟上。他能感觉到，越往深处走，那种被标记的、隐隐的冰冷窥视感似乎被周围混乱而强大的能量背景噪音冲淡了一些。李琟的屏蔽器和这里的环境共同作用，暂时提供了保护。
他们按照计划，开始进行“采样”工作。李琟装模作样地指挥林溯用各种工具刮取管道内壁的附着物，测量腐蚀厚度，记录数据。林溯机械地执行着命令，心思却早已飞向了Aris博士描述的那个旧式磁带库房。
根据记忆中的地图和Aris的描述，那个库房应该位于等离子气化炉控制室的侧面，需要穿过一条相对僻静的、用于设备维护的通道。
机会出现在李琟声称需要去主控制室核对一份管道材质说明书的时候。
“你在这里继续采集b-7区域的样本，注意安全规程。”李琟故意大声吩咐，确保附近几个工作人员能听到，“我去去就回。”
林溯点了点头，目送李琟走向控制室的方向。等到李琟的身影消失在通道拐角，附近的工作人员也重新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后，他立刻推着小车，看似随意地向着那条设备维护通道移动。
通道入口有一道简单的电子门禁，权限要求不高。林溯用自己的临时助手权限卡一刷，绿灯亮起，门滑开了。他迅速闪身进入，并将小推车也拉了进来。
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主区域的喧嚣。这条通道明显狭窄和陈旧许多，灯光昏暗，墙壁上布满了各种颜色的老旧管线和标识，有些地方的油漆已经剥落，露出了底下暗沉的金属本色。空气中也少了那种刺鼻的化学品味，多了些灰尘和金属锈蚀的气息。
他按照记忆，快速向前走去。通道里寂静无声，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推车轮子的滚动声在回荡。他的感知提升到极致，警惕着任何可能的监控或巡逻。
几分钟后，他看到了目标——一扇看起来颇为老旧的、上面写着“归档数据存储库 - 非必要勿入”的金属门。门禁系统看起来也比主区域的要落后一代。
就是这里了！
他再次刷了权限卡，但这一次，红灯亮起，屏幕上显示“权限不足”。
果然，即使是旧库房，也不是他一个临时助手能随便进的。
他早有准备。他放下推车，从工具包夹层里取出了那个被李琟拆解又部分重组过的通用数据接口。这一次，他没有尝试精细的能量操控，而是直接将接口暴力插入门禁读卡器的侧面一个维护用的物理端口！
“滋啦！”一阵短路的火花爆出！门禁屏幕瞬间黑屏，然后闪烁起乱码！
这是李琟教他的笨办法——利用这个非标接口内部不稳定的能量特征，强行冲击老旧门禁系统的底层电路，造成短暂瘫痪和逻辑错误！这种方法对新型门禁无效，但对这种老古董，往往有奇效！
“嘀——”一声长鸣，门禁系统似乎彻底宕机了。林溯用力一拉门把手，厚重的金属门发出“嘎吱”一声呻吟，竟然被他硬生生拽开了一道缝隙！
他侧身挤了进去，反手将门虚掩上。
库房内部比通道更加昏暗，空气中飘浮着浓重的灰尘味。一排排高大的、布满锈迹的金属架子如同沉默的墓碑，上面整齐地排列着一个个黑色的、砖头大小的方形物体——老式的数据磁带盒。许多盒子上都落满了厚厚的灰尘，显然很久无人问津了。
时间紧迫！他必须尽快找到远征纪元第18年，第204天的监控日志备份！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微型照明灯，光束在灰尘中划出一道轨迹。他快速穿梭在架子之间，寻找着日期标签。
这里的归档系统似乎还停留在物理索引的时代。他花了近五分钟，才在库房最深处的一个角落，找到了标记着“E.E. 18”年份的架子。然后又花了三分钟，在密密麻麻的磁带盒中，找到了第204天的那个盒子！
盒子入手沉重，外壳冰冷。他擦掉上面的灰尘，露出了标签上的日期和“内部监控 - 待核查”的字样。
找到了！
他心中一阵激动，正准备将磁带盒收起，异变陡生！
库房虚掩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个身影站在门口，挡住了外面通道投来的微弱光线。不是李琟，也不是安全部队。
那人穿着标准的废弃物处理中心高级工程师制服，身材高瘦，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平静。但林溯的感知却在疯狂报警——在这个看似普通的人类躯壳之下，涌动着一股他极其熟悉的、冰冷而空洞的能量波动！
是那个“回响”意识！它竟然依附、或者说，操控了一个活人？！
“标记…指向此处。”被操控的工程师开口了，声音干涩，带着一种非人的顿挫感，正是那个意识体的特征！“交出…数据。避免…不必要的…组织损伤。”
它竟然能说话！虽然借助了宿主的口舌！
林溯瞬间将磁带盒塞进防护服内侧，右手悄然摸向了工具包里的高周波切割刀，左手掌心光脉开始蓄能。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林溯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快速思考对策。李琟的屏蔽和这里的环境竟然都没能完全挡住它？还是说，它通过别的途径锁定了自己？
“能量标记…只是坐标之一。”工程师僵硬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或者说，宿主眼睛后方的东西），“视觉…信息流…同样重要。你进入…非授权区域…的行为…已被记录。”
林溯心中一沉。他忽略了常规监控！这个意识体不仅能感知能量，还能接入甚至操控研究站的监控系统？！
“离开…宿主。交出…数据。”被操控的工程师向前迈了一步，动作有些机械，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这是…最后通牒。”
林溯知道，谈判是不可能的。这个意识体的目的只有一个——清除一切与“先行者”相关的“噪音”。
他不再犹豫，左手猛地抬起，一道凝练的蓝色能量脉冲直接射向对方！同时身体向侧后方急退，试图拉开距离！
然而，那被操控的工程师不闪不避，只是抬起了右手。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侵蚀性的力场以他手掌为中心展开，与林溯的能量脉冲狠狠撞在一起！
“轰！”
并非物理爆炸，而是一种能量的剧烈湮灭！库房内卷起一阵无形的冲击波，震得架子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林溯感到胸口一闷，能量脉冲被对方轻易抵消了！
好强！比在废弃仓库时感觉更强了！是因为有了更合适的宿主吗？
被操控的工程师放下手，眼中（或者说，意识体透过宿主眼睛）闪过一丝冰冷的“满意”？“能量运用…粗糙。但‘钥匙’的潜力…值得…回收。”
它再次向前，速度陡然加快，几乎是瞬间就跨越了数米的距离，干瘦的手掌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抓林溯的脖颈！
林溯瞳孔骤缩，高周波切割刀瞬间弹出，带着高频震颤迎向那只手！
“锵！”
金属交击的刺耳声响！切割刀竟然被对方的手掌硬生生挡住！那手掌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金属光泽，显然已经被意识体的力量彻底强化！
巨大的力量从刀身传来，震得林溯虎口发麻，切割刀几乎脱手！他借势向后翻滚，同时再次激发光脉，一股更强的能量冲击向前轰出，暂时逼退了对方。
不行！力量、速度、防御都远逊于对方！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看到了那些堆满老旧磁带盒的金属架子。
一个念头闪过。
他不再正面硬抗，而是开始绕着架子奔跑，利用复杂的环境与对方周旋。同时，他不断用能量脉冲轰击那些金属架子！
“砰！砰！砰！”
架子被能量冲击得东倒西歪，上面的磁带盒如同雨点般哗啦啦地掉落下来，在地上摔得粉碎，里面的磁带卷散落得到处都是！整个库房瞬间一片狼藉！
被操控的工程师似乎对这种“无能狂怒”的行为有些不解，动作稍微停滞了一瞬。
就是现在！
林溯猛地将目标对准了库房天花板角落，一个看起来像是老式消防喷淋头的装置！他将剩余的大部分能量凝聚成一道极其纤细、高热的光束，射向那个喷淋头！
“噗！”
喷淋头被精准命中，瞬间激活！
并非水流，而是储存用于应对电子设备火灾的、具有极强绝缘和降温效果的特殊气溶胶灭火剂！白色的、带着刺鼻化学气味的浓密雾气从天花板各个喷头汹涌而出，瞬间充满了整个库房！
可视度瞬间降至极低！而且，这种气溶胶对能量场和电子信号有着极强的干扰作用！
林溯立刻感觉到，那个意识体通过宿主散发出的能量波动和锁定感，在气溶胶中变得模糊和紊乱起来！
“可恶…的…干扰…” 浓雾中传来意识体断断续续的、带着怒意的声音。
林溯不敢停留，凭借记忆和感知，摸索着向库房门口冲去！他撞开了虚掩的门，冲进了外面的维护通道！
他头也不回地沿着通道狂奔，身后传来金属架子被暴力推倒的巨响和意识体愤怒的咆哮（通过宿主喉咙发出的不似人声的嘶吼）。
他必须立刻找到李琟，离开这里！
刚才的动静，绝对已经惊动了处理中心的安全系统！
真正的追捕，马上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