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导雷厉风行,生怕这天上掉下来的“神女”跑了。
第二天,一辆专车直接停在林见微面前,将她接到了影视基地的化妆间。
李哲得知这消息时,只觉得血压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
他火急火燎地冲进导演休息室,做着最后的挣扎。
“张导!这真的不行!她根本不是圈内人,行为模式完全异于常人!”
“万一在片场出点状况,被媒体放大,对剧组、对予深都是天大的麻烦!”
张导正埋首于分镜脚本,头都没抬一下。
“能出什么状况?一个镜头,几分钟的事。”
他语气轻松。
“我看她安静得很,比那些咋咋呼呼的小演员省心多了。小李,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张导抬起头,眼中是艺术家独有的狂热。
“这是艺术!为了艺术,冒这点险,值得!”
他挥挥手,直接断了李哲再劝的念头。
李哲欲哭无泪,只能在心里反复祈祷,这位祖宗千万真如张导所说“安静得很”,别在片场搞出什么骇人听闻的操作。
他转身就去叮嘱团队助理,务必寸步不离地盯紧林见微,任何异常,立刻汇报。
与此同时,林见微被带进一间独立的化妆间。
拍戏?
她对此没有任何概念,更谈不上紧张或期待。
这不过是又一个需要维持“林见微”人设的公开场合。
顺便,可以近距离观察那个叫纪予深的任务目标。
化妆师和服装师接到任务时,心里都揣着几分忐忑。
可当她们看到镜子前安静坐着的林见微时,呼吸和动作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她的皮肤好到失真,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细腻得看不见一丝毛孔。
化妆师最终只敢用一层极薄的无色粉底,略作提亮。
眉形天生,只需稍稍梳理,便自带一股疏离英气。
最难的是眼妆。
任何暖色调的眼影腮红,在她脸上都显得无比突兀和俗气。
最终,化妆师放弃了一切色彩,只用最细的眼线笔沿着睫毛根部勾勒,再刷上一层透明的睫毛液。
“您的眼睛……真特别。”
化妆师在对上那双眼睛时,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错开了视线。
太黑了。
太静了。
那双眼睛不反射光,只吞噬光,注视着你时,视线仿佛能越过皮囊,审视着你的骨骼与灵魂,让人不敢久视。
林见微透过镜子,看着对方的动作,睫毛都未曾颤动。
没有回应。
就像是被精心打理的,只是一件没有知觉的物品。
当她换上那身为“上古神女”准备的纱裙戏服时,整个化妆间彻底失声。
月白色的衣裙,层层叠叠的轻纱如水如雾,银线绣出的繁复古纹在灯光下流淌。
这身衣服,穿在之前的试镜演员身上,总有种廉价的影楼感。
可穿在林见微身上……
更像是这件尘封的古物,终于等回了它唯一的主人。
苍白的肤,漆黑的眼,淡色的唇。
配上这身不似凡间的衣裙,一种极致的、冰冷的、非人的美感被放大到了顶点。
她无需任何表情,无需任何姿态。
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自带一股跨越万古的疏离与神性。
“太……太合适了……”服装师喃喃自语,眼睛里全是光。
张导看到成品时,激动得连连拍手,绕着她走了好几圈。
“对!对!就是这样!我要的就是这个感觉!完美!她就是从剧本里走出来的!”
他迫不及待地拉着林见微来到拍摄场景——一处云雾缭绕的“仙界”高台。
今天要拍的,是神女于云雾尽头,回眸一瞥。
所有工作人员,包括在场的其他演员,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那个身影吸引。
纪予深刚换好一身墨色战甲,从另一间化妆间出来。
当他看到高台云雾中的那个身影时,脚步猝然顿住。
眼神里,是全然的惊愕与难以置信。
那是……林见微?
他知道张导找了她,李哲为此焦虑了整整一天。
但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效果。
这真的是那个沉默寡言、眼神执拗到令人不适的私生吗?
此刻,她立于缥缈的干冰云雾与柔光灯下,周身自带一层清冷光晕。
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在妆造的衬托下,不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一种剔透的、不染尘埃的洁净。
她的眼神依旧空茫平静,却在此刻奇异地契合了神女俯瞰众生、无悲无喜的绝对淡漠。
摄像机对准了她。
“好!准备!Action!”张导的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兴奋。
没有台词,没有动作指导。
张导的要求只有一个:缓缓转身,看向镜头。
林见微依言而动。
她的动作很慢,不带任何表演设计,却因此生出一种庄重古老的韵味。
她转过身。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精准地看向镜头。
那一刻,监视器后的张导和摄影师,齐齐屏住了呼吸。
镜头将她身上那种“非人”的特质捕捉,并无限放大。
那是一种超越了性别、超越了欲望的,纯粹而冰冷的“存在感”。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只是一个偶然投射于此的、来自遥远时空的幻影。
“卡!完美!一条过!”
张导的声音都在发抖,他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激动地大喊。
从业几十年,从未有过如此酣畅淋漓的拍摄!
现场响起一阵轻微却克制不住的掌声与赞叹。
所有人都被这短暂的一幕,震慑在了原地。
然而,“卡”声落下的瞬间,神性褪去。
林见微变回了那个“林见微”。
她无视了所有投向她的惊叹、好奇与探究,径直走到拍摄场地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正好能清晰地看到正在准备下一场戏的纪予深。
然后,她就那么安静地站定了。
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目光越过忙碌的人群,精准地、专注地、一动不动地落在了纪予深身上。
刚刚还因惊艳而松弛下来的剧组气氛,瞬间再度凝滞。
一种诡异的寒意,从众人背后升起。
这反差太大了。
刚才还是高不可攀、令人仰望的神女。
下一秒,就变回了那个让人脊背发凉的凝视者。
几个想上前搭话夸赞的工作人员,脚步都僵在了原地,默默退了回去。
纪予深当然感受到了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
他正要和对手演员对词,那道视线却像芒刺在背,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他终于忍不住,抬眼望向那个角落。
白色的纱裙在人造风中微动,但她的人,像一尊钉在那里的神像。
眼神依旧直勾勾的,不闪不避。
那里面,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包含了太多东西。
救他时的果决凌厉。
镜头下的空灵神性。
以及此刻,这固执到令人悚然的凝视……
这些截然不同的特质,怎么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纪予深握着剧本的手,指节无声收紧,泛出青白。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对这个女人,或许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