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
晏北玄再一次摆出那副示弱的姿态,用那种能钻进人骨头缝里的委屈语气,试图博取同情,试图编织一张名为“恩情”的罗网。
戚清辞心里的警钟敲得震天响,身体里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抗拒。
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心软!
这全是狗皇帝的套路!他根本不是在表露脆弱,他是在用“救命之恩”这张最大的底牌,对他进行最无耻的精神操控!
“陛下言重了。”
戚清辞的脚下意识地向后挪了半寸,身体也随之退开少许,仿佛这样就能逃开那股让他喘不过气的压力。他的声音听不出起伏,每个字都咬得清晰。
“您是君,我是臣。臣为君死,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如今您为救臣而受伤,是臣的罪过。臣理应在此侍奉,直到陛下龙体康复。这件事,与狠心与否,没有任何干系。”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自己牢牢地钉死在纯粹的“君臣”名分上,试图用礼法筑起一道高墙,隔开所有私人情感的牵扯。
【少来这套道德绑架!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老子留下照顾你,纯粹是因为我跑不掉!你给我等着,等你这破腿能下地了,你看我跑不跑就完了!到时候天高海阔,你连我一根毛都别想找到!】
晏北玄听着他那口是心非的辩白,又听着他心里那坚定不移,甚至已经规划好了细节的跑路宣言,眼底刚刚汇聚起的光,终究是散了半分。
但这黯淡之下,很快又被更深的东西所取代。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君臣之别。
“好。”
晏北玄低声重复了一遍。
“好一个君臣之别。”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危险的意味。下一刻,他忽然伸出手,一把掀开了盖在身上的锦被。
寝殿内的空气微凉,他身上的伤口暴露出来。
“既然是臣子侍奉君主,那现在,扶朕起来。”
戚清辞的动作僵住:“你要做什么?御医说了,你现在绝对不能乱动!”
“朕要去如厕。”
晏北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一字一顿,话说得理直气壮。
戚清辞:“……”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扫过晏北玄那条被高高吊起的左腿,又飘向殿角那尊用料考究、镶金嵌玉的金马桶。
扶、抱、脱、提……
一连串的动作在他脑子里闪过,胃里一阵翻搅,喉咙发紧。
“叫……叫小德子他们进来。”戚清辞的声音有些干涩,目光游移,就是不往龙床的方向看。
“怎么?”晏北玄的一边眉梢挑起,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欣赏着他的窘迫,“戚将军刚才不是还口口声声,要尽臣子的本分吗?这点小事,都做不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沉沉地落在戚清辞烧得通红的耳廓上。
不等戚清辞反驳,他又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地补充。
“毕竟,朕的龙体,也不是谁都能碰的。你说……对吗?”
血气瞬间冲上戚清辞的头顶,从脖子一直烧到耳根。
他听出来了!
这混蛋是在内涵他!
这是报复!这是赤裸裸的报复!报复他刚才撇清关系,报复他说君臣有别!
【晏北玄!你他妈……算你狠!你个王八蛋,你给我等着!】
戚清辞咬紧了后槽牙,一步,一步,走向龙床。
那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沉重,像是踩在自己的尊严上。
他走到床边,停下,闭上眼,再睁开时,脸上只剩下豁出去的决绝。
“来吧!速战速决!”
晏北玄看着他那副准备慷慨就义的模样,胸膛开始震动,终是没忍住。
“噗……”
一声低笑从他喉间逸出。
这个动作撕心裂肺地扯动了他身上的伤口,让他倒抽一口凉气,疼得龇牙咧嘴,但他眼里的笑意却没有减少。
“行了,逗你玩的。”
他重新拉过被子盖好,看着戚清辞那张由红转青、由青转白的脸,这几日积压在心口的郁气,都散了不少。
“不过,朕确实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戚清辞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垂在身侧的手掌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紧。
晏北玄抬了抬下巴,示意床头那堆得小山似的奏折。
“朕现在动不了。”
“这些,你替朕念。”
戚清辞:“……”
【我上辈子是刨了你家祖坟吗?!还是说我上辈子就是你家祖坟?!】
【老子一个准备退休养老的咸鱼,还要回来给你当牛做马?!给你当996的社畜打工人?!】
他最终还是认命地走过去,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奏折,翻开,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调念了起来。
“臣,御史大夫王正,有本启奏……奏请陛下严查吏部贪腐一案,臣闻吏部侍郎……”
白日里,戚清辞就成了晏北玄的“人肉读报机”,从军国大事念到地方民情,从官员任免念到秋收农桑。
他念得口干舌燥,喉咙冒烟,灌下去几大壶茶水,又跑了几趟净房。
好不容易,殿外的天色终于暗了下来,最后一丝光亮也被黑夜吞噬。
他将手里的奏折合上,放到一边,正准备躬身告退,滚回自己的偏殿。
龙床上的人却忽然出了声。
“站住。”
晏北玄的声音里带着伤后未愈的虚弱。
戚清辞的脚步顿住,身体却没有转过来,只是不耐烦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陛下还有何吩咐?”
“过来。”
晏北玄拍了拍身侧空出的床沿。
戚清辞心里的警铃又响了,他磨磨蹭蹭地转过身,又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在三步外站定。
“何事?”
“朕的伤口……疼得厉害。”晏北玄蹙起眉,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上,流露出几分真实的痛楚。
“御医说,安神香有助于安眠,但朕闻不惯那些味道。”
【又来了又来了!卖惨博同情的老戏码又开始了!】
【关我屁事!疼死你活该!最好疼得你夜夜睡不着,白天就没精神折磨我!】
戚清辞脸上维持着平静:“那臣去命人换一种您喜欢的香料,宫中香料万千,总有一款适合您。”
“不必了。”晏北玄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像狼盯住了自己的猎物,“朕觉得,你身上的味道,就很好。”
戚清辞的身体瞬间僵住。
“你沐浴后的皂角清香,还有你指尖沾染的墨香……混在一起,比任何安神香都管用。”晏北玄的语气变得理所当然,不容置喙,“今夜起,你就搬进寝殿来。朕闻不到你身上的味道,睡不着。”
【我、日、你、大、爷!】
【老子是个人!不是你家的人肉安神香!你属狗的吗鼻子这么灵?!连我碰过奏折的墨味你都能闻到?!】
最终,在暴君不容反抗的命令下,一张做工精致的软榻被太监们悄无声息地搬了进来,就安置在龙床不远不近的地方。
戚清辞躺在上面,烙饼似的翻来覆去,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偌大的寝殿里,只有他和晏北玄两个人,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那道来自龙床的视线,如有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困在原地,让他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