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汐将头埋在戚海敏的怀里,幸福中带着一丝酸涩。她轻声道:茶凉了。
戚海敏温柔地搂着她:既然茶凉了,就不续了吧?
林汐低声应道。
茶过三巡,画舫悄然解缆。林汐忽觉窗棂外的景致缓缓流动,原来船身正随着春江暖流徐徐漂移。戚海敏抬手示意,侍者便将十二扇雕花槅扇次第推开。江风裹挟着湿润的水汽漫入舱内,案上沉香的青烟被吹得四散飘摇。
你看。戚海敏的指尖轻点窗外。
对岸的灯笼恰在此时一盏盏苏醒,先是零星几点杏子红,继而连成蜿蜒的珊瑚串,最后整条堤岸都浸在琥珀色的光雾里。那些竹篾扎就的灯笼在暮色中轻轻摇曳,倒映在江面上便成了流动的星河。有画着白鹭的绢灯被风吹得打转,光影掠过林汐的眉梢,在她鼻梁上投下细小的光斑。
舫内忽暗了下去,原是船头调转了方向。待灯火再亮时,临水的轩窗竟成了戏台——两岸灯笼此刻全换作走马宫灯,灯影里映出《牡丹亭》的剪影。杜丽娘的水袖在窗纸上掠过,柳梦梅的折枝恰好横在林汐的茶盏边沿。
这是……
每月初七的灯戏。戚海敏为她披上早备好的素纱披风,灯笼里藏着皮影匠人。
最妙的是一组鲤鱼灯,随着画舫行进渐次亮起。先露出青玉般的尾鳍,继而显出鎏金的鳞片,待游到舫窗前,鱼嘴里突然吐出一串琉璃泡,原是灯内机括吹出的皂角水珠。林汐伸手去接,泡泡却在她指间幻化成虹彩。
戚海敏忽然执起她的手,引着去碰触窗边铜铃。铃舌摆动时,对岸某处突然迸溅出银色的烟花,惊起几只夜鹭。它们的翅膀掠过水面,将灯笼的倒影搅碎成满江金箔。
每盏灯都系着铃铛?
只有我知道哪盏连着哪只铃。他笑着将铃绳缠在她腕上,绳结处缀着颗青金石,恰与她旗袍上的翠蓝盘扣同色。
此刻画舫正经过一座石桥,桥洞突然垂下万千流萤般的灯穗。林汐仰头时,有柔软的织物拂过面颊——是戚海敏解开了她的发簪。她的长发落进灯火里,每一根青丝都缠上了细碎的光晕。
林汐的发梢在灯影中流淌,如墨色绸缎缀满星辰。戚海敏的指尖穿过她的长发,轻轻挑起一缕,那发丝竟在风中化作金线——原是桥洞垂落的灯穗里藏着极细的琉璃丝,此刻正随风缠绕而上。
对岸忽有笛声破空而起,清越的音符惊动了水面。涟漪荡开处,无数盏莲花灯自江心浮现,灯芯竟是真的萤火,绿莹莹的光在琉璃罩里明明灭灭。最奇的是每朵莲灯都托着枚冰裂纹瓷盘,盘中凝着琥珀色的蜜,引得夜鹭纷纷俯冲啄食,翅尖扫过水面时带起一串泠泠水音。
尝尝。戚海敏从最近那盏莲灯取下瓷盘。林汐这才发现所谓蜜糖实是桂花冻,舌尖刚触到凉意,齿间便绽开带着酒香的甜——原来每盘冻子都酿着不同的酒,此刻她尝到的正是青梅酿。
画舫忽然轻颤,船底传来细碎碰撞声。林汐探身望去,只见江水深处浮沉着无数半透明的琉璃匣,匣中锁着正在燃烧的冰片,幽蓝火苗将江水映得如同液态的星空。有匣子被水流推至舷边,她伸手去捞,那火却倏地蹿高,在掌心化作一只振翅的蓝蝶。
当心烫着。戚海敏将她的手拉入怀中,自己却徒手捉住那只火蝶。火焰在他指间温顺地蜷成戒指,戒面分明是朵将熄未熄的火花。他执起林汐的左手,将戒指套上她的无名指。
就在戒圈合拢的刹那,整条江岸的灯笼齐齐暗了三息。待光明重现时,所有走马宫灯都换成了婚庆式样,灯影里映出《西厢记》妆台窥简的剪影。林汐低头看戒指,那簇火苗竟凝成了真正的蓝宝石,内里还封着一粒未燃尽的冰片。
桥头老柳树上忽然飘下绛纱灯,灯罩展开竟是一件嫁衣。戚海敏接住时,衣襟上的金丝雀忽然活了,扑棱棱飞进林汐的发间,化作一支颤巍巍的雀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