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城,其名不虚。
这里也有日月轮回,但是日月与人间界迥然不同,大日朦胧,月色血红,生灵在此感受到的只有永恒的昏黄与阴霾,像是被遗忘在时间缝隙里的巨大废墟。
扭曲的建筑刺破浑浊的天空,街道上弥漫着腐朽与绝望的气息。逃避轮回的鬼魂、堕落的修行者、乃至一些邪异的精怪混杂其间,遵循着最原始的弱肉强食法则。法则的制定者,便是那座位于城市中央、散发着不祥红光的黑石宫殿——城主“剥面阎罗”的居所。
陈承安与洛洛一踏入此地,便感到无处不在的窥伺与恶意。阴气沉重得几乎凝成实质,不断试图侵蚀活人生气,若非洛洛修为高深,一身灵力与肉身已经圆润无比地融合在一起,没有丝毫外泄,寻常修士在此恐怕寸步难行。
“魂莲生于至阴至浊之地,却又需一丝纯净魂力为引方能成熟。”陈承安回忆着古籍记载,“最可能的地方,是城中心的‘血池幽苑’,但那必然是城主禁脔,守卫森严。”
“幽冥地府虽然是鬼魂的去处,但是这里不应该如此混乱”洛洛感叹道。
就在两个人一边聊着,一边谨慎规划路线时,前方街道突然响起一阵骚动。几个衣着华贵、显然汲取了其他鬼魂魂力以自肥的恶鬼,被一群穿着破烂但动作矫健的黑影瞬间包围。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短促的击打和闷哼,那些恶鬼身上的“财富”被迅速劫掠一空。
黑影们并不停留,将大部分掠夺来的魂力凝聚成珠,精准地弹射向街道两旁蜷缩着的、魂体黯淡几乎快要消散的弱小亡魂。得到魂珠的亡魂们感激地汲取着,魂体稍稍稳定。
“劫富济贫?”洛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好奇,“这地方竟也有这等事?”
陈承安却微微皱眉:“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要么是极蠢,要么便是有所凭仗,所求甚大。”
“他们可以将那些魂力凝聚成珠,这种法门能否用炼丹术以这世间的其他力量实现?”陈承安再次开口。
洛洛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这种魂力乃是灵魂凝聚而成,若是以草木乃至其他力量凝聚,那岂不是让整个界域更加混乱了。
两人话音未落,那群黑影的首领,一个身形高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疤痕的男鬼,似乎察觉到了他们,锐利的目光扫视过来。他的气息凝实,远超周围鬼魂,显然生前绝非普通人物。
“生人?”疤面鬼首领先是一愣,随即露出警惕与厌恶,“无间城可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滚出去,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他身后的义贼们也纷纷亮出武器,多是些残破但煞气十足的阴兵。
洛洛上前一步,自身独有的皇者气息加上雄浑的修为气息自然流露,让习惯阴晦的鬼魂们感到一阵不适与压迫。“我们并无恶意,只为寻求一物救人。”
“救人?来无间城救人?笑话!”首领冷笑,“这里只有永世不得超生的鬼和比鬼更恶的东西!你们要找什么?”
“魂莲。”陈承安平静开口。
场面瞬间一静。所有义贼,包括那首领,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魂莲。。。”首领眼神复杂,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带着深深的忌惮,“你们可知那东西在何处?又由谁看守?那是剥面阎罗的命根子之一,靠近者无不魂飞魄散!”
“正因如此,才需相助。”陈承安直视他,“你们在此行事,劫掠富鬼,想必也与那城主不对付。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你们助我们取得魂莲,我们或可助你们达成某些目的——比如,削弱甚至扳倒那剥面阎罗。”
首领闻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却又笑不出来,只是死死盯着陈承安:“就凭你们?一个看着像世家子的小白脸,和一个…嗯,修为不错的女娃?“
陈承安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疤脸鬼,身体晃动,已经化作神通的扶风步忽然发动,然后就是习以为常的万象灵犀手,只不过手上燃烧着万物可焚的混沌不灭火。
此刻陈承安施展的不灭火却是另一番景象,乃是他当日在北境墓中墓获得了那一种可以影响神魂的特殊火焰的力量,此刻施展出来,让身前的一种鬼物身上燃起火焰,这火焰并不灼烧身躯,而是专门针对神魂,一边灼烧一边让其产生环境。
这些鬼物陷入自己的幻境当中,看到的都是此生最不愿看到的景象,这一操作让这些鬼物纷纷中招,倒地哀嚎。
过了半炷香功夫,陈承安挥手收回了火焰,静静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一众鬼物。
那刀疤脸是个鬼王,此刻也没了之前的傲气,但仍是开口说道:”你们可知剥面阎罗有多可怕?他掌控着无间城的核心,拥有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
无间城核心?陈承安听到这句话,心里总觉得这所谓的核心是不是与自己寻找的万相星盘碎片有关联,不过此事需仔细打探一番,否则引起无端的麻烦定然不划算。
就在这时,街道尽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锁链拖曳的刺耳声响。一队穿着黑色魂甲、手持燃魂锁链的城主卫队正气势汹汹地走来,为首的队长厉声喝道:“‘疤狼’,又是你们这群老鼠在闹事!还敢勾结生人?城主有令,格杀勿论!”
被称为疤狼的首领脸色一变,低吼一声:“撤!”
义贼们动作迅捷,立刻准备遁入阴影。
洛洛却轻叹一声:“看来交易前,先得付点‘诚意’。”她指尖轻弹,一道纯净浩然的灵光夹杂着黑色的毁灭气息如涟漪般荡开,冲来的卫队顿时如陷泥沼,魂体上的黑气被灵光灼烧得滋滋作响,发出凄厉惨叫,然后被灵光里的毁灭气息完全毁灭,化成飞烟。
陈承安则更快,数道符箓无声飞出,贴附在周围建筑上,瞬间形成一个小型迷阵,阻隔了视线和大部分动静。
疤狼和义贼们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他们与城主卫队交手多次,深知其难缠,却从未见过如此轻描淡写就被压制的情况,之前就被两人震慑,此刻在见两个人的手段,疤狼内心已经有了决断。
“现在,可以谈谈了吗?”陈承安语气依旧平静,“我们时间不多。”
疤狼深深看了两人一眼,尤其是洛洛,眼神中的警惕未消,却多了一丝惊异和…一丝极微弱的希望。“跟我来!”
众人迅速隐匿到一处隐蔽的地下聚集点。这里聚集着更多魂体虚弱但眼神尚存清明的鬼魂,看到疤狼等人带回生人,都面露惊惧。
疤狼挥退左右,只留几个核心手下,目光灼灼地盯着陈承安和洛洛:“说出你们的来意,既然是合作,那么最好相互之间彼此多一分信任。”
这话说出来,有些色厉内荏,但疤狼作为一方首领,有些话自然必须得说一说的,陈承安自是理解。
“刚刚的不算诚意吗?”陈承安接口道。“我们是来自阳间的生人,与城卫军交恶,自然是担了很大的干系,这算不算投名状?”
那疤狼闻言,仔细琢磨这其中的细节,足足过了半晌也未开口。
陈承安拉着洛洛就在一旁静静地等着,此人越是缜密,陈承安越是愿意与之合作,否则一个莽夫,坏事是小事,将事情搞得不可收场那就得不偿失了。
如今自己与洛洛身在幽冥地府,一心向着修复万相星盘,但是有一个问题陈承安一直在考虑,那就是如何脱离这幽冥地府返回阳间,若是被困在这里,一切都得凉凉。
此时,疤狼开口说道:“兹体事大,容不得半点差错,弟兄们这么多年与城卫军对抗,输多赢少,脑袋别在裤带带上,人死了成为鬼,如今地府残缺,鬼若是死了,可能真得就彻底灰飞烟灭了。”
这疤狼说话也是有趣,而且从其言谈举止之间不难看出,这家伙读过书,而且读过不少书。生前具体是干啥的,陈承安一时之间也猜不到。
“关于无间城城主手里的物事,我们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数万年前,他得了一些机缘,从原本的小吏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的阎罗的位置,成为地府仅存的三位阎罗之一。而据说那机缘便是一个什么宝物的一部分。”
“一件不该属于这里的东西,也是剥面阎罗力量的源泉。”陈承安道,“我们为此而来。魂莲是救人的必需品,但夺取碎片,或许才能从根本上改变无间城的现状。”
疤狼沉默良久,缓缓扯开胸口的衣襟,露出心口处一道诡异的、不断蠕动的黑色烙印。“这是‘奴魂印’,反抗城主的鬼,大多被种下此印,生死尽在他一念之间。我们这些‘义贼’,不过是在夹缝中挣扎,尽可能多救几个同类,延缓彻底沉沦的时间罢了。”
他眼中闪过痛苦的回忆:“我生前是一国将军,城破之日,为护百姓撤离,力战而亡,沾血太多,执念太深,误入此地。本以为能有一方天地,却发现是更深的地狱。剥面阎罗以我等亲族魂灵为威胁,逼我等就范…我脸上这疤,便是第一次反抗时留下的。”
他的故事,是无数义贼的缩影,辉煌的过去与沉重的代价,在这无间地狱中化作悲壮的坚守。
洛洛眼中泛起不忍与同情。陈承安却道:“所以,你们更需要改变。魂莲所在之处,戒备如何?”
“血池幽苑有重兵把守,更有剥面阎罗布下的万魂噬骨阵。硬闯十死无生。”疤狼沉声道,“但三日后,是‘阴煞潮汐’最弱之时,阵法运转会有一丝滞涩。而且,每月此时,剥面阎罗都会闭关片刻,似乎与他那力量核心有关…那是唯一的机会。”
“我们需要详细布防图,以及你们的内部接应。”陈承安提出要求。
“我们可以帮忙,但你们必须发誓,若有可能,定要毁掉那奴魂印的核心!”疤狼咬牙道。
“成交。”陈承安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