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无声地滑过无垠的苍穹,下方是绵延万里的云海,在永恒的暮色中翻滚,如同凝固的巨浪。参照这方天地的尺度,即便飞舟快似流星,也依旧显得缓慢而徒劳,仿佛永远也无法抵达这片世界的尽头。
洛霆晓端坐于飞舟主位,眼眸微阖,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她身姿挺拔,即便是在静修中也自带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一身玄色衣裙勾勒出起伏的曲线,衣袂在高速带来的微风中纹丝不动,周身弥漫着近乎凝滞的、强大的灵压。
陈承安又一次悄悄睁开眼,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那抹冷艳的身影。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请教修行上的某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脚步刚挪动半分——洛霆晓似乎早已察觉他的小动作,臻首微微转动,冰冽的目光如实质的寒刃般扫过。
陈承安瞬间噤声,所有话都卡在喉咙里,脖颈后的寒毛倒竖,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灰溜溜地缩回了飞舟角落那个属于他的蒲团上,老老实实继续内视己身。
这丫头果然与之前不一样了呢。以前的洛霆晓,虽然整天带着面纱,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却是如同影子一般伴在陈承安左右,一旦有风吹草动,第一时间便会出手,偶尔陈承安抬头与之对视,那双美丽的眼睛总是会笑的弯弯,如同新月。
现在的洛霆晓则是气场强大地在那里,让陈承安想起了一个词——盘踞,然后是陈承安围着她转。
哎!这地位咋就变了呢?陈承安有些苦恼,但更多的还是甜蜜,无论如何,能陪着就好,不陪着也不行啊,人家都放下身段来到了自己身边。算了,不去想了,还是老老实实地修行吧。
此刻内视自身,他能“看”到丹田内那旋转不休的灵力漩涡,浩瀚如星云,璀璨夺目。如今灵海已转化完成了过半,涡中心那一点原本模糊的黑色氤氲愈发清晰,仿佛宇宙诞生前的奇点,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光与能量,渐渐凝聚,固结成了一个深邃无比、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核心。
陈承安的神识小心翼翼地触碰那枚核心,顿时感到一股苍凉、古老、犹如来自太初洪荒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意识仿佛被拉入了一个无尽的黑暗深渊,又仿佛目睹了开天辟地的那一刹那,混沌炸裂,清浊分离。
“这到底是什么?”陈承安心中充满了震撼与好奇,“好好的圆润金丹碎裂了,难道真要重新凝结一个?可这颜色……乌漆嘛黑的,怎么看都不像是正道人士该有的金丹啊!莫非我误入歧途,练成了什么魔道神通?”
一丝忐忑掠过心头,但很快便被那核心中蕴含的磅礴而纯正的力量抚平。那力量并非邪恶,只是过于古老和原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飞舟继续沉默前行,时间在这广袤到令人绝望的世界里失去了意义。
当灵海转化超过三分之二时,那枚沉寂的核心突然轻轻搏动了一下,如同混沌中第一声心跳,沉闷而有力,震得陈承安整个丹田气海都随之共鸣。它的形态开始悄然改变,拉伸、饱满,最终化作一粒通体乌黑、表面却流转着难以言喻道韵的种子。种子上天然铭刻着繁复而神秘的纹路,仿佛记载着天地至理。一种磅礴的、古老的生机在其中孕育,呼之欲出。
陈承安屏息凝神,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惊人的变化之中。
终于,某一个瞬间,丹田内最后一丝灵力也轰然转化完毕,精纯浩瀚的元力澎湃如海,汹涌激荡!
那枚沉寂的黑色种子骤然破裂!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只有一种源自生命本初的、细微却足以撼动灵魂的撕裂声。
一株稚嫩却蕴含着难以想象力量的小树苗,从中探出,仿佛撑开了混沌,它纤细却坚韧的根须迅速蔓延,扎入元力海洋的深处,与整个元力海洋浑然一体。树苗虽小,仅有两三片嫩叶,却散发着一种撑开天地、划分清浊的古老意境。叶片并非是绿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混沌的色彩,时而如星河闪烁,时而如氤氲弥漫,道韵自成。
几乎在同一时刻,陈承安识海剧烈震动,翻天覆地!
没有金丹凝结,更没有元婴破丹而出。他的神魂之力在道树生成的刹那疯狂暴涨、质变,直接跨越了此世修行体系的关键步骤!
渺渺识海之中,原本分散的精神力结晶仿佛受到了无形之手的牵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碰撞、凝聚。中心处,光芒大放,一尊与他面目一般无二、略显虚幻却凝练无比、宝相庄严的阴神骤然生成!阴神双眸开阖,眼底仿佛有星河流转。
而更为奇异的是,整个识海背景彻底改变。那些原本散乱的精神结晶,此刻如同被赋予生命的星辰,按照某种玄奥至极的轨迹自行运转起来,环绕着中央的阴神,形成了一片微缩而浩瀚的星空雏形!星辰明灭,轨迹交错,演化着无穷妙理。
阴神自成,不灭初境!
这……这是什么情况?陈承安内视着丹田内那株摇曳生姿的道树,又“看”着识海里那尊阴神和环绕的星辰宇宙,满脑袋都是问号。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甚至与他所知的上古修行之路也有所不同,仿佛是一条独一无二、无迹可寻的全新道路。
“咦?”
飞舟主位上,洛霆晓彻底睁开了双眼,清冷的目光落在陈承安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讶异。她显然感受到了那股迥异而强大的神魂波动和生命层次的蜕变。
“嗷呜——!怎么回事?什么情况?吵醒本座了!”一个略显稚嫩却又强行装出威严腔调的声音猛地响起,打破了飞舟的寂静。只见趴在旁边软垫上、缩成一团火红色毛球的小麒麟猛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头顶那支小巧的独角还闪着一丝电火花。它使劲吸了吸鼻子,看向陈承安的方向,金色的大眼睛里满是刚睡醒的迷糊和被打扰的不爽。
随即,它像是发现了什么,猛地甩了甩脑袋,眼神变得惊疑不定起来:“不过这气息,怎地如此的熟悉……仿佛……仿佛……”它努力思索着,那深埋于血脉传承最深处的、几乎被遗忘的古老记忆碎片开始翻涌,“恩?这小子修行的是什么功法?怎么跟本座还没来到这个世界时,在故乡昆仑墟感受到的那些人族大能的气息有些相似?虽然微弱了千万倍,但那种源自本源的道韵……没错!就是那种味道!古老的人族战魂的味道!”
它歪着大脑袋,开始它的碎碎念:“不过在本座毁天灭地的雷霆神威面前,还是不够看!想当年本座执掌洪荒雷霆的时候,那可是……”
它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有收不住的趋势。
洛霆晓一个眼神淡淡瞥过去。
麒麟的碎碎念瞬间卡壳,它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好吧,好麒麟不跟女斗,本座只是暂时不想说话而已……”说着,又把大脑袋埋回了前爪里,只是耳朵还竖着,显然还在偷偷关注陈承安身上那令它惊疑不定的熟悉气息。
陈承安缓缓从深层次的入定中醒来,周身气韵圆融内敛,但仔细感知,又能察觉到那平静海面下所蕴含的磅礴力量。他还没来得及仔细体会自身翻天覆地的变化,就看到一双玄色绣金丝的靴子停在自己面前。
他抬起头,正对上洛霆晓俯视的目光。那目光带着审视,还有一丝她特有的、居高临下的兴趣。
“突破了?”她的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
“好像……是。”陈承安感受着体内那棵静静生长、与元力海洋共鸣的小树和识海中肃穆运转的阴神星辰,点了点头。
洛霆晓红唇微勾,那不是温暖的笑意,而是一种发现有趣玩具般的兴味:“有意思的路子。看来,以后能多扛一会儿了。”
陈承安:“。。。。。。”这算是夸奖吗?他感觉自己的陪练生涯似乎看到了更“光明”的前景。
还没等他品出滋味,洛霆晓已径直转身,走向控制法阵,长发扬起又落下。
“灵石快耗尽了。刚好前方有个城镇,下去补记一下,顺便歇脚,下船之前把灵石重新更换。”她的命令简短直接,不容置疑。然后傲娇地走开,留下陈承安摸了摸鼻子。
飞舟开始缓缓降低高度,穿透厚厚的云层。
下方的景象逐渐清晰。那是一片被巍峨雪山环抱的巨大山谷,谷底竟出乎意料地温暖,皑皑白雪覆盖着大地,但山腰以下却顽强地透出丝丝绿意,针叶林披着雪挂依旧苍翠,甚至还有一些耐寒的植被在雪地中点缀着生机。一座颇具规模的古老城镇就坐落在这片冬日的童话世界里。
青黑色的瓦顶积着厚厚的白雪,烟囱里冒出缕缕炊烟。蜿蜒的街道被清扫出小径,两旁是木质结构的房屋,窗户里透出温暖的光晕。街道上,居民们穿着厚厚的冬装——毛皮斗篷、毡帽、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脸上带着恬淡的神情。马车压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商贩在清理出门前的积雪,准备开张。整个小镇在白日里显得一片祥和宁静,仿佛与世隔绝,自成一界。但不知为何,这宁静祥和的表面下,似乎又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寂和紧绷感,仿佛潜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飞舟在这里盘旋了一周,除了这座城镇之外,附近很远也没有发现其他的聚居地。最后陈承安操控着飞舟降落在小镇远处的一座白雪覆盖的山顶,几人下了飞舟,凛冽而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洛霆晓随手一招,飞舟便化作一道流光没入其袖中不见。
他们俯瞰着下方那座冰雪山谷中的宁静小镇,清晨的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晶莹的光芒,宛如仙境。
“走吧。”洛霆晓淡淡开口,率先向山下走去,玄色衣裙在雪地中格外醒目。
麒麟兴奋地蹦跳着,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梅花状的爪印:“嗷!有城镇!肯定有好吃的!说不定还有亮晶晶的宝贝!”
陈承安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感受着体内全新的力量和前方未知的城镇,迈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