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往下延伸了三十余级,潮湿的石屑簌簌落在白桃鞋尖。
她数到第二十七步时,鼻尖突然钻进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像极了祖父笔记里记载的“石胆散”,一种用胆矾混合蛇毒制成的机关毒气。
“屏息!”她反手扣住陆九的手腕,另一只手已经从袖中抖出银针。
银尖在掌心转了个花,精准刺入内关穴。
这是中医里防止毒气攻心的急救手法,针尾还在轻颤,她余光瞥见铁牛的牛皮带子被山风掀起一角——那莽汉正张着嘴大喘气,喉结上下滚动。
“铁叔!”白桃急得跺脚,两步跨过去掐住他后颈。
铁牛吃痛,本能闭紧嘴,却还是呛出半声闷咳。
这时陆九的手已经覆上她手背,带着易容膏特有的蜂蜡味:“大厅到了。”
镜面反射的冷光突然涌来。
四壁都是打磨得能照见睫毛的青石板,地面铺着细碎的鹅卵石,每块都磨得溜光水滑。
铁牛的牛皮靴刚踩上去就滑出半尺,他粗着嗓子骂了句“奶奶的”,手掌重重按在石壁上——这一按,头顶传来木料断裂的脆响。
“趴下!”陆九拽着白桃往侧方扑去。
铁链带着破空声砸下来时,白桃听见自己心跳撞在石面上的闷响。
铁牛反应慢了半拍,左臂被锁链缠住,他暴喝一声想要挣断,锁链却像活物般往他腰间、腿上缠去,眨眼间把人捆成了个粽子。
“这是艮卦的‘止’象。”陆九蹲在五尺外,指尖沿着地面的纹路画圈。
石壁上不知何时浮现出八卦图,艮卦的符号正对着铁牛的位置,“机关要的是‘止’,硬挣只会越缠越紧。”
白桃抹了把脸上的石屑,突然注意到铜铃在小梅腕间轻晃。
月光透过石缝斜斜切进来,铜铃表面的刻纹把光折射到对面墙上——那里有块石板的颜色比周围浅两分。
“开关在那边!”她指向反光处,“但得有人爬上去。”
李秀才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上还沾着刚才摔倒时蹭的灰:“我试试。”他的手指在石柱上摸索,指甲缝里嵌着常年研究机关留下的黑渍。
白桃看着他像只壁虎似的往上挪,每一步都精准避开石缝里的倒刺——果然是守陵人的后代,连爬墙都带着祖传的章法。
“咔!”李秀才的拇指按在浅石板中心,铁链突然松了半寸。
铁牛趁机发力,“咔嚓”挣断最粗的那根锁链,震得整个大厅嗡嗡作响。
他揉着被勒红的胳膊,冲李秀才竖大拇指:“秀才娃子,比俺家那老黄狗还利索!”
众人继续往里走时,心镜墙来得毫无征兆。
原本平整的石壁突然泛起水波似的纹路,白桃看见自己十二岁那年的画面——母亲白芷跪在药柜前,把最后半块野山参塞进她怀里:“桃儿,跟着景明爷爷走,莫回头。”陆九的影子里闪过易容成日本军官的脸,刀尖抵着汉奸的咽喉;铁牛的记忆更粗糙些,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糖人喊“铁叔”,可那丫头的脸模模糊糊,像被水冲过的画。
小梅的铜铃“当啷”掉在地上。
少女的瞳孔骤然收缩,盯着石壁上的画面。
白桃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间点着牛油灯的屋子,木桌上摆着半块没刻完的玉坠,有个穿月白衫子的女人背对着镜头,正在给襁褓里的婴儿喂药。
“我……”小梅的声音发颤,“我是不是……”
“小梅?”白桃抓住她的手腕,触感冰凉得惊人。
少女的睫毛剧烈颤动,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猛地抽回手,铜铃在地上滚出老远:“我、我记错了!就是普通的梦!”她弯腰捡铜铃时,白桃看见她后颈有道极细的疤痕,从发根延伸到衣领里,颜色发暗,像是旧伤。
穿过心镜墙时,陆九的手指轻轻碰了碰白桃的手背——这是他们约定的“有情况”暗号。
白桃不动声色地点头,目光扫过石壁上新刻的卦文:“艮为止,亦为守;止而不失,方得始终。”她摸出钢笔在笔记本上誊写,笔尖顿了顿——“守”这个字,倒像是在说什么人、什么事必须守住。
石室的光线突然暗了暗。
陆九蹲在角落,指尖捏着块碎玉。
玉质是上等的和田籽料,背面刻着两个小字,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可白桃只看了一眼就浑身发冷——那是母亲的名字:“白芷”。
“阿桃。”陆九站起身,碎片在他掌心泛着幽光,“你看。”
白桃的指尖刚要触到玉片,远处传来石门闭合的闷响。
山风卷着细沙灌进来,迷了她的眼。
等她眨掉泪水,发现小梅正站在卦文前,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后颈的疤痕在阴影里忽隐忽现,像条蛰伏的蛇。
她伸手接过陆九递来的玉片,碎片贴着掌心的温度,和心口的玉坠产生奇异的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