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常威看不过去,私下劝道:“贾厂长,这么搞下去,人心要散啊。是不是稍微宽松点?毕竟都是新手……”
贾东旭眼睛一瞪:“宽松?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李叔,管理就得严格!现在苦点累点,是为了工厂的未来!等他们习惯了,效率自然就上来了!”
他觉得自己这套方法绝对正确,出了问题一定是工人不够努力,或者李常威父子监督不力。
就在贾东旭沉浸在“严格管理”带来的“掌控感”中时,他没注意到,工棚角落里,几个被他克扣过工钱、训斥得最狠的工人,正聚在一起,眼神闪烁,低声商量着什么。
贾东旭的“三板斧”在工厂里挥舞得虎虎生风,工人们的怨气却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不断积聚、发酵。那几位被他克扣工钱、当众训斥得最狠的工人,已然成了暗流涌动的核心。
领头的是个叫阿强的中年汉子,以前在码头扛过包,一身蛮力,性子也倔。他被贾东旭以“动作迟缓,影响流水线节奏”为由扣过两次钱,心里早就憋着一股火。
另外两个,一个是因为上厕所超时两分钟被罚钱的老实人福仔,另一个则是手脚麻利但性格泼辣、曾被贾东旭训斥“女人家懂什么”的彩姐。
这天下工后,几人聚在棚户区角落一个简陋的茶摊,阿强把粗瓷碗往桌上重重一顿,茶水溅出老高。
“丢他老母!这个北佬贾厂长,真系当我们系牛马咩?朝六晚九,食饭屙屎都要计住时!做错少少就扣钱,训话比和尚念经还要长!我顶佢个肺啊!”(这粤语是写好后用软件翻的,不准确勿怪)
福仔愁眉苦脸:“强哥,小声点啦……份工虽然辛苦,但好歹有粮出,家里几张口等着食饭啊……”
彩姐冷哼一声,语气尖利:“有粮出?照佢咁样扣法,一个月落来仲剩得几多?我哋系来打工,唔系来卖身!佢个死北佬,仲话我女人家唔识嘢?我组装零件快过佢条契弟!”
阿强眼中闪过狠色:“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我睇佢个厂,机器都未焐热,就学人玩英国佬那套?我哋要俾佢知,港岛打工仔唔系咁易欺负嘅!
他压低声音,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听日,佢唔系又要搞咩‘产量大比武’咩?规定每人每日要装五十台收音机,完唔成就集体加班?我哋就同佢玩铺劲嘅!”
第二天,贾东旭意气风发地站在刚刚建好、还散发着油漆味的厂房前。他看着下面黑压压站着的几十号工人,感觉自己是即将检阅部队的将军。李常威和李来福站在他身后,阿坤派来的两个小弟则在人群外围晃悠。
“工友们!”贾东旭拿着一个铁皮喇叭,声音洪亮,“今天,是我们东方特别红电子厂(名字是贾东旭自己琢磨的,觉得名字够长够气派)首次‘产量大比武’!目标是每人每天组装五十台收音机!提前完成的,奖励港币五元!完不成的,集体加班,直到完成为止!这是考验大家技术、速度和意志力的时候!有没有信心?”
底下鸦雀无声,只有几张脸上露出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更多的人则是眼神闪烁,或低头看着地面。
贾东旭皱了皱眉,对工人的“麻木”有些不满,但还是挥手下令:“好!现在,各就各位,开始!”
工人们沉默地走向自己的工位。流水线开始转动,零件盒被打开。
然而,与贾东旭预想中热火朝天的场面不同,生产线上的气氛异常沉闷。工人们的动作似乎比平时还要慢上几分,传递零件的手迟疑不决,拧螺丝的速度堪比树懒。阿强和彩姐等人更是互相递着眼色。
不到一个小时,问题开始集中爆发。
“报告厂长!我这台的线圈怎么都焊不上去!”
“厂长,这个外壳卡扣对不准啊!”
“哎呀,螺丝滑丝了!”
叫嚷声、抱怨声此起彼伏,生产线频频卡顿。原本应该流畅的组装过程变得磕磕绊绊,完成的收音机寥寥无几,而且大多歪歪扭扭,或者根本不出声。
贾东旭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焦躁和愤怒。他冲到流水线旁,大声呵斥:“怎么回事?啊?都没吃饭吗?手脚这么慢!阿强!说你呢!你在那磨蹭什么?”
阿强抬起头,一脸“无辜”:“厂长,唔好意思啊,呢个零件好似有问题,我怕整坏了。”
“放屁!零件都是钱先生检查过的!就是你不用心!”贾东旭气得脸红脖子粗。
彩姐在一旁凉凉地插话:“厂长,你咁叻(你这么厉害),不如你来示范下点样可以做得又快又好咯?”
贾东旭被她一噎,更是火冒三丈。他又没干过这个,哪里会示范?只能挥舞着胳膊,无能狂怒:“反了!反了!你们这是消极怠工!故意跟工厂作对!今天谁完不成任务,全部扣钱!加班也不给钱!”
这话如同火星掉进了炸药桶。
阿强猛地站了起来,把手中的螺丝刀往工作台上一摔,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扣钱?加班的钱都没,我哋仲同你搏命啊?贾厂长!你唔好欺人太甚!”
他这一带头,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工人们顿时炸了锅。
“系啊!太过分了!” “当我哋系奴隶啊?” “唔做啦!呢份工唔做也罢!”
人群骚动起来,不少人放下手中的工具,围拢过来。福仔和彩姐也站在了阿强身边,怒视着贾东旭。
李常威和李来福见势不妙,赶紧上前想劝,却被情绪激动的工人们推开。阿坤派来的两个小弟想维持秩序,但面对几十个愤怒的工人,也显得势单力薄。
贾东旭看着眼前群情汹涌的场面,吓得脸色发白,刚才的威风荡然无存。他一边后退,一边色厉内荏地喊道:“你……你们想干什么?要造反吗?我……我可是厂长!铭爷任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