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慕砚青在一片温暖而柔和的光晕中,艰难地撬开了沉重的眼帘。意识回笼的瞬间,身体深处被药物强行激发的燥热与无力感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灵力过度透支后的虚空与疲惫。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铺着柔软锦褥的玉床上,周遭是熟悉的、属于他在张家内院居所的陈设,空气中弥漫着安神定魄的檀香,以及淡淡的、属于张起灵身上特有的冷冽气息。
他微微偏头,看到床榻边静立着数道身影。以张起灵为首,几位须发皆白、气息渊深的张家族老皆在,他们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与凝重。
“砚青,你感觉如何?”一位族老见他醒来,连忙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张家虽为隐世大族,底蕴深厚,但慕砚青的存在对他们而言意义非凡。他不仅是客卿长老,更是张家在数次重大危机中得以倚仗的绝对力量,其修为深不可测,见识广博如海,早已超越了寻常修行者的范畴。
慕砚青尝试运转了一下体内灵力,虽觉滞涩空乏,但本源未损,只是那“画狱”中汪藏海强行灌输的诡异药力,以及他最后爆发出的那股扭曲而强大的灵力波动,仍如阴霾般盘踞在他心头。他撑着手臂,试图坐起,一旁沉默不语的张起灵立刻伸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后背,将一个软垫垫在他腰后。动作依旧简洁,但那力度和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
“无妨,只是有些乏力。”慕砚青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他抬眼,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定格在张起灵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上,“汪藏海……如何了?”
“已被我等联手布下三十六道‘锁灵禁’,封于寒潭深渊之下。”另一位族老沉声回答,眉头却紧锁着,“然而,此獠心性之诡谲,修为之诡异,实属老夫平生仅见。那禁制虽强,但观其最后展现出的力量与那股不祥的吞噬特性……恐非长久之计。”
此言一出,室内陷入一片沉寂。所有人都明白族老话中未尽的担忧。汪藏海对慕砚青那近乎病态的执念,以及他那身能够侵蚀、同化他人灵力的可怕能力,就像一颗毒瘤,若不能彻底根除,迟早会酿成大祸。汪家势力近年来暗中扩张,行事越发诡秘狠辣,若汪藏海脱困,或者汪家凭借他的力量卷土重来,对张家而言,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慕砚青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褥。脑海中闪过汪藏海那双充满疯狂占有欲的眼睛,以及那间布满了扭曲爱意画卷的密室。一种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从脊椎骨缓缓升起。
片刻后,他重新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绝。他看向张起灵和几位族老,缓缓开口,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有一个法子,或可一劳永逸,绝此后患。”
众人都屏息凝神地望着他。
“我有一术,名为‘太初封禁’。”慕砚青语速平缓,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此术并非寻常封印,其力源于施术者之本源,可引动规则之力,不止封印个体之修为、神魂,更能……截断其与周遭天地灵气的感应与汲取。说得更直白些,此术一旦成功,受术者所在的一方小天地,灵气将渐趋枯竭,直至化为绝灵之地。汪藏海那身诡异修为,失去了灵气的滋养,便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再难以为继。”
几位族老闻言,脸上皆露出震惊之色。截断一方天地的灵气?这是何等逆天的手段!便是张家最古老的典籍中,也未曾记载过如此骇人听闻的封印术。
“此术……代价为何?”张起灵的声音低沉地响起,他一针见血,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他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眸子,此刻紧紧盯着慕砚青,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视其灵魂深处的疲惫。
慕砚青迎着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施展此等逆天之术,自然需付出相应代价。以我如今状态,强行动用‘太初封禁’,极大概率会耗尽我残余的心神与力量,从而……陷入不知期限的沉睡。”
室内空气瞬间凝固。沉睡!一位修为通玄的强者陷入沉睡,其风险不言而喻。可能是数年,可能是数十年,甚至可能是……永世不醒。
“不可!”一位性情急躁的族老脱口而出,“砚青,你乃我张家支柱,岂可为此獠冒此奇险!我等再想他法,集合全族之力,未必不能……”
“没有时间了。”慕砚青轻轻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与冷静,“汪藏海的力量特性,你们也看到了。拖延一日,他便可能多恢复一分,汪家的威胁便增大一分。待他真正挣脱束缚,或是汪家利用他的力量制造出更多怪物,届时,张家要付出的代价,恐怕远比我今日的沉睡要惨重得多。届时,血流成河,传承断绝,亦非不可能。”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张起灵紧绷的侧脸上:“此乃权衡利弊之下,损失最小的选择。以我一人之沉睡,换张家百年、乃至千年安宁,阻断汪家最大的倚仗,值得。”
几位族老面面相觑,脸上充满了挣扎与不忍。他们深知慕砚青所言非虚,汪藏海的威胁确实迫在眉睫,但这代价……实在太重。
沉默了许久的张起灵,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没有……其他办法?”
慕砚青缓缓摇头,眼神平静而坚定:“这是唯一,也是最好的办法。”
张起灵垂在身侧的手,无声地握成了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低下头,碎发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最终,一位资历最老的族老长长叹息一声,声音苍老而沉重:“既如此……一切,便依砚青之意。张家……永感慕族老大德。”他带领着其他几位族老,对着床榻上的慕砚青,深深一揖。
慕砚青微微颔首,接受了这份沉重的托付与感激。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倦意袭来,仿佛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已失去。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准备一下吧,”他轻声吩咐,“封印之地,便选在寒潭深渊。我需要借助那里的极寒之气,稳固封印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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