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海的话，像一根刺刺痛了高长庚。
“断了香火”，这四个字，让高长庚的脸瞬间涨红，捏着毛笔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刘麻子，你……你胡说什么！”他站起身，声音都有些变调。
“我胡说？”刘文海冷笑一声，环视了一圈这空荡荡的办公室，眼神里的轻蔑不加掩饰，“你们‘抚司’的规矩，我比你清楚！讲究的是父死子继，代代相传。你爹走得早，你连个徒弟都没有，守着个破庙，跟断了香火有什么区别？”
“现在倒好，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个年轻娃儿，说要搞什么‘迎请判官’，你就跟着起哄。老高，你对得起你家祖宗吗？把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当成戏来演，你就不怕他们半夜来找你？”
刘文海的话说的很不留情面，他身后的那群老伙计，也都议论纷纷，看着高长庚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怀疑和审视。
他们这群人，搞了一辈子民间艺术，最看重的，就是“传承”和“规矩”。
在他们看来，吴边他们搞的这个活动，说得好听是“复原”，说得难听，就是一场商业炒作。
他们之所以来，一是被招募令上的“文化复兴”打动，二也是想亲眼来看看，这群年轻人，到底想把老祖宗的东西弄成什么样。
但现在一看，主事的竟然是高长庚这个“断代传人”，心里的那份疑虑，就更重了。
眼看两拨人剑拔弩张，火药味越来越浓，王楷赶紧上前打圆场。
“哎哎哎，刘大爷，高大爷，都是自己人，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和气嘛！”
“谁跟他自己人！”
两人异口同声地喝道，又互相瞪了一眼。
王楷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尴尬地站在原地。
陈雪也有些手足无措，她想劝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只有吴边，从头到尾都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他早就料到，要把丰都这些散落在民间的文化传承者聚集起来，必然会产生矛盾。
这些人，都是各自领域的“王”，个个身怀绝技，也个个心高气傲。
高长庚的“抚司”，在古代是掌管阴阳秩序的官方机构，自视甚高，看不起这些“下九流”的民间艺人。
而刘文海他们这些靠手艺吃饭的匠人，则觉得“抚司”装腔作势，脱离群众。
这种矛盾，是历史遗留下来的，根深蒂固。
现在，吴边要把他们捏合在一起，搞一个大活动，冲突爆发是必然的。
“刘大爷。”吴边终于开口了。
他站起身走到刘文海面前，脸上带着谦和的笑容。
“您说的对，我们是晚辈，很多事情想得不周到，做得也不专业。我们搞的这些东西，在您这样的老前辈眼里，可能确实是上不了台面的‘马戏’。”
吴边一上来就放低姿态，主动认错。
“哼，你知道就好。”刘文海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但是，”吴边话锋一转，“我们做这些事，初衷是好的。我们是真心希望，能让更多的人，特别是年轻人，了解和喜欢上我们丰都的文化。”
“就拿您画的脸谱来说，”吴边看着刘文海，“您画的钟馗，威风凛凛；您画的判官，铁面无私。这都是顶尖的艺术。可是，现在除了您这辈人，还有多少年轻人，能分得清红脸的关公和黑脸的张飞？他们宁愿花几百块钱去看一场好莱坞的超级英雄电影，也不愿意花几十块钱，来听一场原汁原味的川剧。”
这番话，说到了刘文海的心坎里。
这也是他最大的困惑和不甘。
他一身的绝活，画了一辈子的脸谱，可愿意学、愿意看的人，却越来越少。
他怕，再过些年，这门手艺，就真的要跟着他一起，埋进土里了。
“时代变了，刘大爷。”吴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感染力，“我们不能指望，现在的年轻人，还用我们父辈的方式，去接触和理解传统文化。堵不如疏，我们得用他们喜欢的方式，先把他们领进门。”
“我们搞直播，搞‘百鬼夜行’，看起来是胡闹，但实际上，我们是在搭一个台子。一个能让您这样的老前辈，有机会走到聚光灯下，展示自己毕生所学的台子。”
“您想啊，”吴边循循善诱，“等到直播那天，几百万人，甚至上千万人，看着您亲手画的脸谱，看着您身后的老伙计们吹响唢呐，扎出纸马。当他们发出惊叹，当他们想知道这背后故事的时候，您说，这门手艺，是不是就活了？”
刘文海沉默了。
他身后的几个老伙计，也陷入了沉思。
吴边描绘的这幅景象，对他们这些守了一辈子“冷板凳”的民间艺人来说，诱惑力太大了。
他们不怕苦，不怕累，就怕自己这一身的本事，没人看，没人懂，最后无声无息地消失。
看到火候差不多了，吴边终于抛出了自己的提议。
“刘大爷，我知道，您和您的朋友们，对我们，特别是对高大掌柜，可能还有些看法。”
“口说无凭。咱们手艺人，不玩虚的，得靠作品说话。”
吴边环视众人，朗声说道：“这样吧，咱们也别在这吵了。不服，咱们就比划比划！”
“我们搞一场‘斗法’！”
“斗法？”刘文海的眼睛亮了。
“对，斗法！”吴边点了点头，“我们不比别的，就比谁，更能代表咱们丰都‘鬼文化’的精髓！”
“怎么个比法？”刘文海来了兴趣。
“三天后，就是‘迎请判官’的仪式。在这之前，我们各自准备一个作品。主题，就定为丰都最有名的‘无常鬼’。”
“咱们把作品，放到网上去，让全网的观众来评判。也请您，和您身边的这些老前辈，以及高大掌柜，共同组成一个‘专家评审团’。”
“如果，我们输了。”吴边看着刘文海，眼神清澈而坦荡，“我们‘抽象引力’团队，立刻卷铺盖走人，这个‘百鬼夜行’，也由您来接手，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但如果我们侥幸赢了，”吴边微微一笑，“那我也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请您和各位前辈，全力配合我们的工作，担任我们‘百鬼夜行’的艺术总指导。我们，一切都听您的安排。”
这番话直接把选择权，交到了刘文海的手上。
王楷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边哥这也玩得太大了吧！
这要是输了，那之前所有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刘文海盯着吴边，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他想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看出一丝心虚或者轻浮。
但他没有看到。
他只看到了，绝对的自信。
“好！”刘文海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如钟，“小子，有种！这‘斗法’，我们接了！”
“比‘无常鬼’是吧？行！三天后，咱们就让大家来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