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之下,一片死寂。
“方舟”号那庞大的钢铁身躯,在失去了“圣柜”这个核心压舱物之后,开始在汹涌的暗流中不受控制地倾斜、下沉。船舱内,残余的空气和不断涌入的海水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响,像一头垂死巨兽最后的哀鸣。
顾念站在那片被他亲手撕裂的狼藉之中,那双纯黑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光亮。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一个最原始的指令——追击,然后毁灭。
他看了一眼那艘正在急速下潜,即将消失在声纳探测范围内的“圣柜”,身体没有任何犹豫,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他要追上去,将那个让他感到“威胁”的铁棺材连同里面的人一起彻底撕碎。
然而就在他即将跃入那片深不见底的海水中的前一刻,他的脑海深处,那个被无尽杀戮欲望所淹没的角落里,突然响起了一段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旋律。
咚……咚……咚……
那不是音乐,而是一段心跳。
一段沉稳而温柔的,带着栀子花香气的,充满了坚定力量的心跳。
这股突如其来的,不属于他这具狂暴身体的力量,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束缚住了他即将跃出的身体!
“……秀秀?”
一个充满了迷茫与痛苦的声音,从他灵魂的最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
他那双纯黑色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挣扎。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识在他的身体里疯狂地搏斗。一个是只知杀戮的“无”,一个是渴望守护的“顾念”。
“杀了他们……”
“……等我回家。”
“毁灭一切……”
“……我答应你。”
无数个矛盾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炸开,让他发出了野兽般的痛苦嘶吼。他抱着头,身体因为巨大的精神撕裂而剧烈地抽搐着。
就在这时,凌风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他的骨传导耳机里炸响!
“顾念!醒醒!‘方舟’号要彻底沉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凌风带领的后援小队已经登船。他们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浴血,状态极不稳定的男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惊骇。
“带他走!”凌风当机立断,“注射最高剂量的镇静剂!”
两名队员立刻上前,将一支特制的,足以让一头大象都瞬间昏迷的镇静剂针管,狠狠地扎进了顾念的脖颈!
顾念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凌风。
但最终,那股强大的药力还是战胜了他那非人的意志。
他的眼神,渐渐地涣散了。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脑海中那段属于槐稚秀的心跳声,成为了他最后的依靠。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
阿尔卑斯山,疗养院。
当槐柏韵带着人冲进那间狼藉的画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槐稚秀静静地倒在陈博的怀里,脸色惨白,呼吸微弱,但她的嘴角却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安详的微笑。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而疲惫的旅行,终于回到了安逸的梦乡。
而在画室的另一端,“教授”文景山则狼狈地倒在地上,他的双腿被一根断裂的钢筋死死地压住,动弹不得。他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愤怒。
他输了。
他不仅输给了顾念的暴力,更输给了他完全无法理解的,那种名为“爱”的,神秘的力量。
“带走!”槐柏韵看着这个让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眼中没有任何的怜悯,只有冰冷的,如同看待一件死物般的漠然。
……
半个月后。
临渊市,玉槐居。
冬日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温暖的光斑洒在洁白的床单上。
槐稚秀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混杂着阳光和青草气息的味道。
她看到了天花板上那盏她熟悉的,华丽的水晶吊灯。
她回来了。
回到了她的“家”。
“秀秀!你醒了!”
一个充满了惊喜与疼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她的父亲。
槐稚秀缓缓地转过头,看到了父亲那张布满了憔悴与担忧的脸,和那鬓角新增的刺眼的白发。
“爸……”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感觉怎么样?”槐柏韵握住她的手,眼中充满了泪光。
“我……睡了多久?”
“整整十五天。”
槐稚秀愣住了。她只记得自己在画室里,感受到了顾念那狂暴的心跳,然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顾念!
她的心脏猛地一紧,挣扎着就要坐起身。“顾念呢?他怎么样了?!他回来了吗?!”
“别动!别动!”槐柏韵连忙按住她,“他回来了。他没事。”
听到这句话,槐稚秀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他在哪里?我要去见他!”
槐柏韵看着女儿那双充满了期盼的眼睛,眼神变得无比的复杂。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槐稚秀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他才缓缓地,用一种无比沉重的声音说道:“秀秀……你听我说。他……是受了很重的伤。”
“在‘方舟’号上,为了保护那些‘摇篮’的资料不被彻底销毁,他的头部,受到了剧烈的撞击。”
“虽然……虽然命是保住了。但是……”
槐柏韵的声音,变得无比的艰难。
“……他忘了。”
“他把所有的一切,都忘了。”
槐柏韵看着女儿那张,瞬间血色尽褪的脸,艰难地说出了最后一句最残忍的话。
“……也忘了你。”
槐稚秀呆呆地看着父亲,感觉自己像被一道无声的闪电从头到脚彻底地劈开。
她听不懂。
她一个字都听不懂。
忘了她?
这怎么可能?
他们明明才刚刚经历了生死,他们明明才刚刚许下了誓言。
怎么会……忘了呢?
……
玉槐居的后花园里,阳光正好。
顾念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色毛衣,坐在轮椅上。一个护工,正推着他,在花园的小径上晒着太阳。
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不再有任何的杀意和冰冷。
那里面是一片纯粹的如同初生婴儿般的,茫然与干净。
他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看着那些盛开的冬梅,看着那只名叫“雪球”的波斯猫从他脚边跑过。
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了一道充满了悲伤与爱意的目光。
他缓缓地转过头。
看到了那个,穿着一身白色长裙,站在不远处泪流满面地看着他的美丽的女孩。
他不认识她。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她眼泪的瞬间,他那颗空洞的心脏,却传来了一阵细密的熟悉的刺痛。
他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疏离的,困惑的微笑。
而槐稚秀看着他那个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般的礼貌的微笑。
她终于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子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发出了绝望的恸哭。
她的骑士回来了。
却再也不记得他的公主了。
这个冬天,是如此的漫长。
而他们那首刚刚才谱写好的充满了希望的乐章。
却在最高潮的时刻,被命运残忍地划上了一个长长的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