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星号”的归程,并非孤帆。
当张宗兴等人蜷缩在底舱,随着货轮在波涛中起伏时,一场无声却更加庞大的撤离行动,正通过洪门遍布东亚的海陆网络,紧张地进行着。
“惊雷”行动的代价是惨重的。
突袭黑龙会总部的旧金山组,在张宗兴接应下,连同李振邦在内,仅撤出二十三人;
陈阿泰的南洋组,在鞍马山血战后,仅有十一人杀出重围;
攻击皇宫外围樱田门的小队,无一生还;其他各处制造混乱、牵制敌军的小组,也大多损失过半甚至全军覆没。
然而,洪门百年经营的底蕴和司徒美堂周密的预案,在此时发挥了关键作用。
周伯涛在东京建立的潜伏网络,以及预先设定的多条紧急撤离通道,成为了这些散落各处的幸存者们的生命线。
长崎,几名扮作码头苦力的洪门弟兄,在“山海狐”制造港口爆炸的混乱中,混上了一艘开往菲律宾的运煤船。
神户,一队伪装成南洋橡胶商的伤员,通过当地华侨商会的关系,登上了前往香港的客轮。
横滨,部分失散的弟兄,则利用洪门控制的走私快艇,在夜色掩护下,冒险穿越封锁线,直航上海公共租界码头。
甚至有人,靠着顽强的意志和一点点运气,徒步穿越乡村,找到预先埋藏的物资和地图,辗转从朝鲜半岛或库页岛方向,绕道返回。
他们像涓涓细流,饱含着血泪与伤痕,从日本列岛的各个缝隙中艰难渗出,最终向着同一个方向汇聚——中国。
……
香港,维多利亚港。
司徒美堂亲自站在码头上,寒风撩动着他花白的鬓发。
他身后,是黑压压一片臂缠黑纱、神色悲戚的洪门子弟。没有喧哗,只有海风的呜咽和压抑的抽泣声。
当第一艘载着三十余名幸存者的渔船缓缓靠岸时,码头上响起了一片压抑的悲鸣。下来的人,几乎个个带伤,衣衫褴褛,眼神中混杂着逃出生天的恍惚和失去兄弟的巨大悲痛。他们互相搀扶着,踏上故土的那一刻,许多人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啊!”司徒美堂快步上前,老泪纵横,挨个扶起这些伤痕累累的子弟,声音哽咽,“洪门……记得住每一个弟兄!伯魁的仇,我们报了!你们都是洪门的好汉子!”
上海,十六铺码头。
杜月笙动用了所有力量,确保这里的接应万无一失。码头上布置了明暗多重岗哨,巡捕房的人也被打了招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几艘看似普通的货船和客轮陆续靠岸,走下那些面色憔悴、眼神却异常坚毅的汉子时,杜月笙派出的亲信立刻上前,将他们迅速接走,安置在早已准备好的安全屋和秘密医院中。
张宗兴、阿明和李振邦等人,也在其中。
踏上上海土地的那一刻,张宗兴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外滩景象,恍如隔世。澳门的月光,东京的血火,兄弟的牺牲……种种画面交织,让他胸口堵得发慌。
统计数字陆续汇总到司徒美堂和杜月笙手中。
出发时,汇聚于东京的洪门精锐,超过两千一百人。
最终,通过各种渠道确认生还并陆续返回的,约为一千二百余人。
这意味着,有近九百名洪门好汉,将忠骨永远地埋在了那片异国的土地上,用生命践行了“惊雷”的誓言,也用鲜血染红了洪门的战旗。
这是一场惨胜。
但正是这惨胜,震撼了日本朝野,让侵略者看到了中国人民不屈的意志和海外华人同仇敌忾的决心。
洪门用最直接、最惨烈的方式,向世界宣告:华夏子孙,不可轻侮!
各地的洪门堂口,纷纷为这些归来的英雄和牺牲的烈士举行了隆重的仪式。
灵位林立,香火缭绕,“凤凰三点头”的古老礼仪在无数地方再次上演,只是这一次,少了悲怆,多了复仇后的肃杀与传承的决绝。
张宗兴站在上海一处安全屋的窗前,看着楼下熙攘的街市。
他知道,这一千二百多名经历过血火淬炼的洪门弟兄,将是未来抗日战场上最宝贵的火种。
他们的回归,不仅仅是人命的保全,更是一股强大力量的回归与凝聚。
仇恨未消,国难未已。
东京的惊雷已然远去,但更加广阔、更加残酷的抗日战场,正等待着他们。
这一千二百多颗燃烧着复仇火焰的心,必将在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上,爆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芒。
血色归途,终有竟时;八方魂聚,烽火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