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阴冷潮湿,锈味浓重。
小时蹲下身,指向墙角一簇新生的锈线藤芽,茎干纤细,叶片尚未翻转。
“就在这儿。”她说,“凌晨两点十七分,它开了三朵蓝花,花瓣落地时发出蜂鸣声。我录了音。”
小王不知何时出现在通道口,抱着热成像仪,脸色发青。
他一句话没问,直接开机扫描。
屏幕亮起,地面赫然浮现一片残余热痕——幽蓝色块勾勒出三朵花的轮廓,时间戳跳动:48小时前。
“可这些锈线……”小王声音发颤,“是今早六点才冒头的。”
三人沉默。
真相赤裸裸摆在眼前:某些事物,在发生之前,就已经留下了痕迹。
第二天,小网在“古城热线”群里发帖,标题只有七个字:《灯是被想亮的》。
他附上数据模型:七处锈线点位每次发光,都会伴随一次微弱电磁脉冲,频率稳定在4-7hz,正是人类θ脑波区间——深度冥想、梦境初现、记忆回溯时的波动。
“这不是电路故障。”他写道,“是集体潜意识在共振。我们所有人遗忘的事,都被这座城记住了,而现在,它正在试图‘播放’回来。”
群内死寂三分钟,随后炸开。
有人嘲讽“玄学上线”,有人转发给自媒体准备爆文,唯有一条私信静静躺在小网收件箱里,来自老剪,只有一个表情包:一个关掉的电闸,上面贴着张便签,写着“别动”。
当晚,老剪巡街至北巷,见两个青年拿着钢钳靠近灯柱,说要“拆点铜卖钱”。
他上前拦住,声音低哑:“这线……有记忆。”
年轻人笑骂:“老头儿喝多了吧?”
老剪没多言,只是默默掏出工具包,打开一盏路灯检修盖板,将一根生锈的接线端子拧紧,又用防水胶带层层缠好。
他抬头看了眼夜空,云层裂开一道缝,月光照在灯柱底部那圈盘结的锈线上,银光微闪,宛如血脉搏动。
而此时,在工作站二楼,雁子跪坐在窗前,掌心蓝花贴于眉心。
她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嘀嗒。
向钟表走动。
又像某种仪器启动。
但她知道,那不是现在的声音。
是昨天的回响。暴雨将至,云层低垂如铅。
大光接到站里通知:“所有异常路灯,三日内完成全面检修。”命令来自市电网应急组,措辞强硬,附带红头文件编号。
他站在工具间门口,手指摩挲着那张纸的边角,指尖发僵。
窗外风起,锈线在墙缝间微微震颤,像有谁在地下轻敲节拍。
是封存,是抹除。
他没吭声,拎起工具箱出门时,特意绕路去了废品回收站,在一堆报废监控头里翻出三个老式微型记录仪——胶卷时代的遗物,不用联网,不传云端,只靠磁带物理存储。
他连夜改装,加装了低光感应和电磁波动捕捉模块,每一个都用防水蜡封死,再裹上绝缘胶布,如同埋葬秘密的棺椁。
从那天起,他每修一盏灯,就在灯柱底部暗格埋下一个记录仪。
进度表上写着“待检”,实际早已悄悄布网成局。
第七夜,雨前最闷的一晚。
凌晨两点十七分,信号准时触发。
大光蜷在工具车后座回放录像:画面雪花闪烁,突然清晰——那盏本该断电的路灯毫无征兆地亮了,惨白光照出湿漉漉的地砖与墙角一道佝偻人影。
是个穿旧式蓝工装的男人,袖口磨破,裤脚沾泥,正蹲在地上用粉笔画着什么。
电路图。
大光呼吸骤停。
镜头缓缓推近,男人侧脸浮现:刀刻般的法令纹,左耳缺了一小块——那是三十年前朱雀坊最后一任电工,他的父亲,在一次抢修中被雷击身亡,尸骨未全。
可这图……是他父亲生前最后的设计稿,从未公开,甚至没留下草图。
“爸……?”他喉咙滚烫,却发不出声。
画面下一秒中断,只剩沙沙电流声,仿佛有人轻轻说了句“别修”。
他猛地关掉机器,把磁带抽出,塞进贴身口袋,另一手将剩余五盘录像整整齐齐锁进工具箱底层。
铁箱合拢时发出一声闷响,像是某种誓言落地。
与此同时,城墙根下。
雁子与小时并肩跪坐在青石阶上,十指交扣,掌心相对。
她们的手背上,蓝花纹路同时搏动,如同两颗同步跳动的心脏。
七处锈线节点已被重新编织,血丝般的荧光顺着砖缝蔓延,结成一张横跨百米的隐形之网。
“等第一滴雨。”小时喃喃。
风卷着湿气扑来,远处钟楼敲过十二下,最后一声余音未落——
一滴雨落下。
整张网瞬间苏醒!
七盏路灯齐齐闪亮,频率由乱转序,短—长—短—短,竟与两人呼吸同频。
空气中泛起涟漪,仿佛水底倒映的月光被搅动,随即,一幅完整幻影自地面升起:
朱雀坊市集复活了。
糖画摊前孩童嬉笑,老人吹火点炉;推童车的母亲哼着秦腔小调;穿校服的少年踩着滑板掠过巷口,“雁归茶铺”四字匾额在风中轻晃,墨迹未干。
雁子眼眶发热——这是她童年记忆里的最后一个清明节,母亲还能走,还能笑,还能牵着她去买杏仁糕。
可就在“雁归”二字即将凝实之际,她瞳孔骤缩。
街角出现一人。
李咖啡站在霓虹残影中,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帆布围裙,手里端着一杯咖啡——杯沿凉雾氤氲,温度分明已冷透。
他嘴唇开合,似乎在说话,可声音被抽空,只剩静默。
雁子失控地扑向前:“你还记得我吗?!你说过要陪我看春天的!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可影像溃散如烟。
而小时在同一瞬浑身剧震,抱住头颅嘶喊:“我没有爸爸!我没有——可我梦见他叫我‘囡囡’!我听见了!我真的听见了!”她的眼泪砸在地上,与雨水混作一处,掌心蓝花裂开细纹,渗出淡金色液体。
两人猛然对视,喘息交错。
原来她们看见的,不是自己的昨天。
是彼此丢失的、被这座城偷偷藏起来的昨天。
风止,雨倾盆而下。
锈线深处,某段沉寂已久的光脉悄然波动,频率微变,似在回应某种即将到来的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