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邸的正堂内，炭火在铜炉里燃得正旺，火星偶尔噼啪爆开，却驱不散从门缝窗隙钻进来的寒气。刘彻身着玄色锦袍，领口和袖口滚着一圈雪白的狐裘，他端坐在主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上的青铜酒樽——樽里的酒已经温过两回，却始终没动。堂下的阴影里，主父偃、霍光、刘墉、黄权、刘巴几人垂手而立，靴底沾着的雪水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的痕迹，谁也没敢先开口。
“咚——”
廊下的更夫敲了梆子，声音被风雪裹着，听着有些发闷。刘彻终于抬了眼，目光扫过众人时，带着铜炉里炭火的温度，却又藏着冰碴：“方才收到绵竹关的急报，卫青在那边屯了三个月，粮草还能撑，但兵员折损不小。田单新到，锐气是足，可身边能使唤的老兵不足三成。”
他顿了顿，指节在案几上轻轻叩了叩：“本王决定，从成都、广汉、犍为三郡募兵十万，十日之内集结，月底前必须送到绵竹关。”
话音刚落，主父偃往前半步，袍角扫过地面的水渍：“主公，三郡去年刚遭过旱灾，百姓本就困苦，骤然募兵十万，恐生民怨。”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而且眼下大雪封山，从成都到绵竹关的栈道有七处险段，积雪能没到膝盖，粮草和兵员要同时输送，怕是……”
“怕是难？”刘彻打断他，指尖捻起案上的一卷舆图，图上标着从成都到绵竹关的路线，墨迹被水汽浸得有些模糊，“去年旱灾，朝廷免了三郡半年赋税，如今募兵，每人给五匹布、两石米，家眷还能领三个月的口粮——这些，足够他们捱过这个冬天了。至于栈道，”他指尖点在图上标着“飞仙关”的地方，“黄权，你去年跟着李义修过栈道，那里的冰层最厚，该怎么过，你该比谁都清楚。”
黄权往前一步，腰间的佩剑撞到甲片，发出轻响：“主公放心，飞仙关的栈道虽险，但两侧有岩穴可以凿冰，臣可带五百工兵在前开路，每隔十里设一个暖棚，烧炭火融冰，再备上草绳裹住车轮，只要雪不是连日不停，兵员能过。”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十万兵员，光靠栈道走太慢，臣建议分三路：一路走栈道主道，带粮草和甲胄；另外两路走侧翼的山道，虽然绕远，但雪浅些，能先送三成轻装步兵过去，给卫青和田单撑撑场面。”
霍光这时开口了，声音比主父偃沉稳些：“兵员好办，三郡的游侠和猎户不少，这些人惯走山路，耐寒，稍加训练就能用。只是甲胄和兵器跟不上——成都的铁工坊上个月刚把库存调给了南中，现在重新开炉，怕是赶不及。”
“不用全新的。”刘彻看向刘巴，“府库里不是还有前年淘汰的旧甲？虽然有些破损，但补一补还能穿。你让工匠连夜赶工，把甲片上的锈磨掉，用桐油浸过，至少能挡得住箭矢。兵器不够，就把郡府的仪仗矛、护卫剑都凑上，告诉募来的兵：到了绵竹关，卫青会给他们换好的。”
刘巴躬身应下，手指却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账册——府库的旧甲确实有，但多半是些皮甲，铁甲不足三成，真要遇上硬仗，怕是顶不住。可他看着刘彻的眼神，终究没把这话问出口。
“刘墉。”刘彻忽然叫了声。
刘墉连忙应声，他刚从广汉郡回来，脸上还带着风霜：“臣在。”
“你去广汉郡督募，那里的羌族部落与我朝交好，族长之子去年还来成都朝见过，你带二十匹锦缎去见他，让他派些熟悉山路的族人当向导——告诉他们，等打完这仗，本王许他们在涪水沿岸放牧，永不征税。”刘彻的声音缓了些，“还有，让各县的里正把募兵的告示贴到村口，就说：去绵竹关杀一个匈奴兵，赏钱五千；杀一个百夫长，赏田十亩。”
刘墉点头应下，心里却盘算着——羌族部落虽归附，但毕竟是异族，让他们带路容易，可真要让族人跟着去打仗，怕是还要费些周折。但他见刘彻已经转向刘庄，便把话咽了回去。
刘青是刘彻的次子，今年刚满二十，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却已经跟着卫青在北地历练过。他往前站了站，腰间的玉带系得很紧：“父王，儿臣愿带兵去绵竹关。”
刘彻看着他，目光柔和了些，却摇了摇头：“你留在成都，盯着粮草。三郡的粮官昨天报上来的数字，有两处明显虚报，你去查清楚——敢在军粮上动手脚的，不管是谁，先斩后奏。”他指了指案上的粮册，“还有，让驿站备好快马，每天给绵竹关送一次信，告诉卫青，援兵在路上，让他务必守住关隘，等田单的新兵练熟了，开春就能反击。”
刘青刚要应声，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侍卫掀开门帘冲进来，带进一股寒风，雪花落在他的甲胄上，瞬间融化成水：“陛下！绵竹关又来急报，说关外的匈奴兵昨夜劫了粮道，卫青元帅带亲兵去追，到现在还没回来！”
堂内的空气骤然凝固，铜炉里的炭火似乎都暗了几分。主父偃的脸色变了变，刚要说话，却见刘彻已经站起身，玄色锦袍在风中扬起一角：“霍光，传本王的令，让成都的常备军先动起来，三千人，带足三天的干粮，现在就出发去绵竹关——告诉他们，就算爬，也要在三天内爬到卫青身边。”
他走到门口，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雪在掌心瞬间化成水：“至于那十万兵，”他回头看向众人，眼神里的冰碴已经化成了火，“十日期限不变。谁要是误了时辰，就不用回成都了，直接去绵竹关的军前领罪。”
话音落时，他已经迈步走出堂外，靴底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雪地里，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剑。堂内的众人相互看了一眼，没人再说话，各自转身往外走——霍光要去调兵，主父偃得草拟募兵告示，黄权已经开始盘算该带多少工兵和凿冰的工具，靴底的水渍在地面拖出长长的痕迹，很快就被从门外飘进来的雪盖住了。
铜炉里的炭火还在燃着，只是温酒的壶已经凉透了。案几上的舆图被风吹得翻了页，露出背面标注的绵竹关地形——那里的山脉像一条蜷着的龙，而关隘，正是龙的咽喉。风雪还在继续，敲打着窗棂，像是有无数只手在外面催促着，要把这十万兵员，连同整个成都的暖意，都赶向那座被冰雪围困的关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