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推门而入时,烛火微微晃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只将一枚暗纹铜令轻轻放在案角,随即转身离去,脚步未作停留。谢昭宁的目光落在那枚铜令上,指尖轻触,感受到一丝冷铁的余温。她没有多问,只是将它移至烛光下片刻,看清了上面刻着的细密符文——那是玄影独有的传信标记,边境已有动静。
林婉清盯着那枚铜令,低声道:“三皇子真的敢勾结外敌?”
谢昭宁收回手,将铜令收进袖中。“他已经不是‘敢不敢’的问题了。”她声音平静,“而是他必须让人相信,我才是那个勾结前朝、动摇国本的人。”
苏瑶坐于案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可外面那些话……说得有鼻子有眼。连太傅府的老夫人昨儿都问我,你额上的红痕是不是真与国师有关。”
谢昭宁缓缓起身,走到琴前。她取出古琴,拂去尘埃,焚了一炷素心香。青烟袅袅升起,她闭目凝神,十指轻拨,一段极淡的旋律流淌而出——《澄明引》悄然运转,音波如细雨渗入空气,无声无息地笼罩整个密室。
“今日不为奏曲。”她睁开眼,目光扫过三人,“只为听心。”
林婉清一怔。“你是说……用琴音探我们的情绪?”
谢昭宁点头。“谣言已成势,真假混杂。若我们彼此之间尚存疑虑,便无法破局。”
林婉清深吸一口气。“你说吧,我听着。”
谢昭宁指尖微动,琴音流转。当林婉清提到“皇后昨日召见我娘,劝她莫与你走得太近”时,琴弦忽然轻颤。谢昭宁捕捉到那一瞬的情绪波动——忧虑之中藏着一丝动摇,并非怀疑她本人,而是惧于权势压迫下的牵连。
她不动声色,转而看向苏瑶。“你在太傅府听到这些言论时,最先开口的是谁?”
苏瑶回忆片刻:“是礼部侍郎夫人。她说得特别笃定,还拿出一本旧册子,说是先帝年间的记载。”
谢昭宁指尖一顿,琴音骤止。她睁开眼,眸光清冽:“这不是流言。”
“是什么?”林婉清问。
“是政令。”谢昭宁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话说得太早,传得太快,用词太准。普通人哪会知道‘天启遗脉’‘女嗣托孤’这种封存多年的术语?更不会精准咬住我的额心血痕不放。”
沈墨白抚须沉吟:“若真是三皇子授意,为何要抛出如此敏感的话题?一旦皇帝下令彻查宗卷,他岂非自陷险境?”
谢昭宁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铺在案上。正是她昨夜所列名单:陈守元、周怀安、李德昌、赵明远。
“因为他们以为,这些是死档。”她逐一点名,“陈守元曾任司礼监掌笔,周怀安主管玉牒修订,李德昌负责礼部备案,赵明远是当年修缮司匠首——这些人要么已死,要么失联,档案也早已封存。”
她抬眼看向沈墨白:“可就在三天前,工部档案房记录显示,有人调阅过‘天启三年女嗣托孤’条目。”
沈墨白瞳孔微缩。“你是说……他们故意留下痕迹?”
“不。”谢昭宁摇头,“他们是想确认,是否还有人记得这段秘档。他们在试探——试探有没有人能接住这个话题,进而暴露自己。”
林婉清倒吸一口冷气:“所以这根本不是为了毁你,是为了引蛇出洞?”
“正是。”谢昭宁指尖划过地图西坊区域,停在双凤衔珠纹之上,“尚书府灭门那夜,城西官邸突发大火,修缮司当值的正是赵明远。而那场火,烧毁的不只是房屋,还有当年进出人员的名册。”
苏瑶忽然明白过来:“所以现在他们放出‘血脉凭证’的说法,是在等某个知情者跳出来反驳?只要有人对细节提出异议,就会立刻被盯上。”
谢昭宁点头。“他们不怕我说什么,只怕我不说。越是沉默,越显得心中有鬼;可若我急于澄清,又正好落入圈套。”
沈墨白缓缓道:“那你打算如何应对?总不能任由谣言蔓延,寒了那些曾为你发声之人的心。”
谢昭宁站起身,走到京坊图前,手指缓缓划过几处标记点。
“真正信我的人,不会因几句闲话退避。虚假附和者,也不值得争取。”她回身,目光清亮,“我们要找的,是那些半信半疑的人。”
“他们心里有疑问,却不肯站队。这样的人一旦被说服,便会成为最有力的证人。”
沈墨白若有所思:“你是想让他们自发替你澄清?”
“正是。”谢昭宁轻抚琴面,指尖薄茧与木质相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我不辩,是因为我不想给他们胜利的错觉。我要让他们自己发现——他们攻击的,是一个他们无法定义的人。”
林婉清忽而笑了。“你这是要把他们的刀,变成我们的梯?”
“不。”谢昭宁摇头,“我要让他们握不住刀。”
她转向沈墨白:“您明日可否安排几位老友,在清议堂提及‘天启旧案’时故作不解,询问‘女嗣托孤’究竟何指?语气务必自然,仿佛只是偶然听闻。”
沈墨白颔首。“我明白。制造一点‘民间好奇’的假象,引他们进一步放话。”
“对。”谢昭宁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他们既然想用舆论困我,我就让舆论反噬其主。只要他们继续扩大传播,就会暴露出更多关键词——而每一个词,都是线索。”
苏瑶低声问:“那万一他们察觉不对,突然收手呢?”
“不会。”谢昭宁语气笃定,“因为他们不知道我知道了多少。他们以为一句‘前朝余孽’就能压死我,却不知这四个字,恰恰证明了我的身份不容抹杀。”
她望向窗外,天色渐明,檐下银铃静垂,未响。但她知道,风已在路上。
“破绽不在话里。”她轻声道,“在说话的人心里。”
沈墨白起身整理衣袖。“我这就去联络几位翰林旧友,设法引出更多言论来源。”
林婉清也站起身:“我去礼部家宴,留意谁会主动提起这些话题。”
苏瑶紧随其后:“我回太傅府,想办法接触那位礼部侍郎夫人。”
谢昭宁点头,送三人至密室门口。门开又合,烛火重新归于寂静。
她独自立于京坊图前,手中握笔未放,目光凝在西坊那片被重重圈起的区域。笔尖悬于纸上,迟迟未落。
片刻后,她终于提笔,在“赵明远”三字旁加注一行小字:“天启三年七月十五,值夜记录缺失,疑遭篡改。”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熟悉的节奏。
她没有回头,只将笔轻轻搁下。
“青霜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