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歇,雪未停。
寒意更如刀。
马车碾过冻土,驶向牛家庄。
车厢内,李寻欢蜷在厚裘中。脸苍白,颊却浮着病态的酡红。每一次呼吸,都似耗尽气力。
沈浪轻叹:“毒入心脉,旧伤迸发…情之一字,最是杀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故作潇洒?”
李寻欢眼睑微抬,目光浑浊疲惫。只瞥见沈浪随手将那金丝甲一卷,塞入怀中。
“老铁,莫急。”沈浪声音悠然,“遇上我,便是李探花的造化。走,寻个妙人去!”
(沈浪心念电转:梅二若寻不着,九阳神功倒也能逼毒…只是颇损内力,能省则省。)
蹄声踏碎雪夜,牛家庄已在眼前。灯火喧嚣,人声鼎沸。
铁传甲停稳车驾,搀下李寻欢,踏入这间喧嚷酒铺。
铺子不大,挤满方桌。角落一隅,孤坐一人。
油腻得发亮的袍子,乱如鸟巢的头发,脸上酒渍油污混杂。正捧着一只大海碗,“咕咚咕咚”灌酒,旁若无人。
桌上空坛东倒西歪。十几锭白花花的银子,刺目地堆在一旁。
沈浪扶着李寻欢,径自走向角落空桌。
便在此时——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震彻酒肆:
“梅二!收钱不治病,当爷们是泥捏的?!”
“呼啦!”一群彪形大汉霍然站起,钢刀在手,煞气腾腾。
为首者满脸横肉,钢针般的络腮胡——黄河七蛟,赵老大!
蒲扇巨掌“砰”地拍在梅二桌上!空碗跳起。
那邋遢鬼梅二,眼皮都没抬。慢悠悠放下空碗,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才斜睨赵老大,醉醺醺的腔调里带着股渗人的傲气:
“耍你?嘿!梅二爷的规矩,三不医!天王老子也改不了!”他伸出三根油污手指:
“一、没钱不医!银子,爷收了,算你们懂点规矩!”
“二、礼数不周不医!瞧瞧你们这德性?像是求医的吗!”
第三根手指掰下,声音陡然转冷:“三、鸡鸣狗盗不医!黄河七蛟?打家劫舍的腌臜货色,也配污了爷的手?滚!”
“放你娘的屁!”赵老大身后,疤脸汉子暴怒!
钢刀呛啷出鞘,雪亮刀锋直抵梅二鼻尖!“老狗找死!今日治也得治,不治也得治!”
其余六蛟钢刀齐出!寒光闪烁,杀气如网,瞬间将梅二罩死!
酒肆死寂。酒客噤若寒蝉。
梅二却似未见刀锋,抄起酒坛,又倒一碗。脸上是无赖般的嘲讽:“哟?动刀?来来来!”
他竟伸长脖子,拍着自己脖颈,“朝这儿砍!砍了,爷也不医!”
赵老大脸色铁青,眼中凶光爆射!疤脸汉子更是怪叫一声,手腕一翻,刀光匹练般斩向梅二脖颈!
惊呼骤起!
刀锋及颈刹那——
一道青影,如风拂柳絮,无声无息已插入刀网核心。
正是沈浪!
只见他袍袖随意一拂。流云般卷出,轻飘飘拂在疤脸汉子腕上。
“啊!”汉子只觉一股柔韧巨力透骨而入!整条臂膀酸麻剧痛,钢刀脱手,“当啷”坠地!
汉子左拳本能捣向沈浪面门。
沈浪身形微侧,让过拳风。右手食指闪电般在对方肋下轻轻一弹。
“呃!”汉子如遭电殛,半边身子瞬间麻痹,软泥般瘫倒。
兔起鹘落,呼吸之间!
赵老大等六蛟惊怒交迸!六柄钢刀带起凄厉破空声,刀光如网,四面八方绞向沈浪!
刀光映亮惊骇的脸。
沈浪脚下玄奥微动,闲庭信步。在刀锋缝隙中倏忽来去。
双手或拂或点,舒缓写意,却又快得只剩残影!
“砰!”“哎哟!”“当啷!”
闷响、痛呼、钢刀坠地声连串爆起!秋风扫落叶!顽童拨朽木!
不过三招两式。
方才凶神恶煞的黄河七蛟,已成满地滚葫芦!抱腕哀嚎,蜷缩呻吟,昏死不动。
唯余赵老大握刀僵立,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看沈浪如见鬼魅。
沈浪未看满地狼藉。目光落在梅二身上。
梅二依旧捧着酒碗,醉眼却已锐利如针。
“解铃还须系铃人,”沈浪声音平静,却直透人心,“梅二先生,我这位朋友所中寒鸦散之毒,可是出自阁下之手?”
梅二手腕猛一抖!酒液泼出。他抬头扫过咳喘欲绝、面如金纸的李寻欢。
“你…你怎知寒鸦散?怎知是我…?”声音干涩,醉态全无。
沈浪唇角微勾,淡如轻风:“猜的,天下奇毒,除了五毒童子,就数你们七妙人最擅长,七妙人医毒之术最高者,除了你这怪医,还能有谁?听说解药在你大哥梅大处。请速带路。”
“带路?”梅二像听天大笑话,酒碗重重一顿!“凭什么?!三不医,你们沾哪条?哪条道上的神圣?梅二行事,只凭高兴!说不救,就不救!”脖子一梗,泼皮无赖相。
沈浪看着他,忽然轻笑一声。笑声不高,却压过所有呻吟喘息。
他微侧身,让出身旁倚着铁传甲、气息奄奄的李寻欢。
“凭什么?”沈浪轻笑,“就凭他——是李寻欢!”
“李寻欢”三字,如惊雷炸响酒肆!角落酒客倒吸冷气,看向那病弱书生的眼神,充满惊骇敬畏!梅二瞳孔骤缩!
沈浪踏前一步,冷道:“小李飞刀面子不够的话,凭我——沈浪二字可够!”
“沈浪?!”
这二字更具魔力!
“李寻欢”是名震天下的探花郎、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
“沈浪”,却是早已隐入传说、力压快活王、近乎神话的武林丰碑!
梅二脸上血色“唰”地褪尽!浑浊双眼死死盯住沈浪平静的脸——震惊、难以置信…!
武林神话?!眼前这青衫道人,气度沉凝如渊似岳,方才拂袖弹指碾压七蛟的功夫…莫非…是真的?!
“你…你真是……”梅二声音抖得不成调,桀骜荡然无存。
“梅二先生,”沈浪打断,语气不容置疑,“我真是沈浪,请速带路。去梅大处。”
“…好!好!”梅二猛一咬牙,“沈浪和李寻欢的面子确实够大,我…我带路!这就走!”
手忙脚乱将桌上银子胡乱扫入怀,踢开挡路喽啰,踉跄冲向门口。
却见沈浪极隐蔽地朝李寻欢飞快一眨眼——促狭一笑
嘿嘿就是玩:别揭穿。
李寻欢倚着铁传甲,艰难喘息,看到那促狭一笑,哭笑不得——终化作一声压在喉间的呛咳,疲惫阖眼。
铁传甲心头一紧:少爷默许了?!
这道长…竟敢冒充那位归隐的武林神话沈大侠?!
这胆子…可这手段,怕也只有那位的名头,镇得住梅二这滚刀肉!
梅二已跌撞冲出酒肆大门,寒风卷雪沫灌入。
沈浪不再耽搁,示意铁传甲扶好李寻欢,紧随而出。
酒肆内,只余满地哀嚎的七蛟,惊魂未定的酒客。
风雪呜咽,吞噬了几人身影。
车轮碾过冻雪,发出单调沉闷的吱嘎声,一路延伸向镇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