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京城十里亭外，一支队伍整装待发。
数十名禁军甲胄鲜明，护卫着几辆马车。为首一人，正是大理寺卿李纲。他面容严肃，站在那里，便如一尊铁塔。
御史张承站在一旁，看着李纲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
队伍里，几名官员模样的人正低声交谈，眼神不时瞟向李纲，带着几分忌惮。他们都是二皇子萧云瑞费尽心机安插进巡查团的人。
『都到齐了？』李纲的声音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一名副官上前一步，躬身道：『回大人，巡查团应到三十六人，实到三十六人，名册在此。』
李纲接过名册，看都未看，直接递还给副官。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
『此去朔州，路途遥远，王命在身，有几条规矩，本官要说在前面。』
众人立刻噤声，垂首聆听。
『第一，自出京城这一刻起，巡查团内，一切行动听我号令。任何人不得私自离队，不得与外界传递任何消息。违令者，以通敌论处。』
此言一出，几名官员的脸色微变。
李纲顿了顿，继续说道：『第二，此行所有文书、证物，由我与张御史共同掌管，任何人不得私下查阅、誊抄。违令者，以窃取国机论处。』
张承闻言，看了李纲一眼，此举，既是防备旁人，也是一种无声的表态。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李纲的声音冷了下来，『此行只为查明真相，不问派系，不讲人情。若让我发现有谁暗中勾结，意图混淆视听，构陷忠良，或是包庇罪恶……』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不远处官道旁的一块巨石。
『那块石头，就是他的下场。』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无不心头一凛。
就在这时，一名官员陪着笑脸上前一步。
『李大人言重了，我等奉皇命查案，自当恪尽职守，岂敢有二心？只是……这路途漫漫，我等家小皆在京中，若是连一封家书都不能……』
李纲的眼睛眯了起来，盯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那官员一愣，连忙答道：『下官户部主事，王朗。』
『王朗。』李纲点了点头，『本官记住你了。来人！』
两名如狼似虎的禁军立刻上前。
『将王朗的官服剥了，赶出队伍。』
王朗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李纲。
『李大人！你……你这是何意？下官不过是……』
『本官的话，你没听懂吗？』李纲打断他，『还是说，你觉得本官的规矩，是在与你商量？』
『下官不敢！下官知错了！求李大人开恩！』王朗吓得魂飞魄散，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李纲看也不看他，对那两名禁军道：『还愣着干什么？』
禁军不再犹豫，上前架起王朗，三下五除二就将他的官帽、官服尽数除去，只留一身中衣，直接将他推搡到了一边。
『李纲！你敢如此辱我！我乃二皇子殿下的人！你……』王朗又惊又怒，口不择言地喊了出来。
话一出口，他自己就后悔了。
果然，李纲转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原来是二皇子的人。很好。』他看向队伍里其他几个脸色同样难看的人，『还有谁，是哪位皇子的人，现在可以自己站出来。本官可以让他体面地离开。若是等本官亲自来请，就不是脱件衣服这么简单了。』
队伍里鸦雀无声。
那几名官员头垂得更低，连大气都不敢出。
李纲冷哼一声，翻身上马。
『出发！』
车队缓缓启动，留下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王朗。
张承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看着这一幕，心中对李纲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这位大理寺卿，果然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二皇子想在他这里耍手段，算是踢到铁板了。
---
同一时刻，四皇子萧云烈的府邸。
书房内，光线昏暗，只点着一盏油灯。
萧云烈一身玄色劲装，坐在主位上，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那是一个来自草原的萨满，浑身裹在宽大的黑色袍子里，脸上画着诡异的油彩，只露出一双浑浊却又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和牛油混合的味道。
『你说，黑风口的亡魂，无法安息？』萧云烈开口，声音低沉。
萨满点了点头，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
『长生天在上，老朽不敢欺瞒四殿下。那里的土地，在哭泣。三千个勇士的魂，被禁锢在了那片焦土上，日夜哀嚎。』
『为何？』
『他们不是死于刀剑，不是死于战火。』萨满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他们是被天上的雷火烧死的。那种火，不属于人间，带着诅咒。它不仅烧掉了人的身体，也污染了他们的魂，更污染了草原的根。』
萧云烈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
『妖术？』
『是妖术。』萨满肯定地说道，『是一种违背了长生天意志的邪恶力量。如果不净化那片土地，不出三年，黑风口周围百里，将寸草不生，牛羊瘟毙。』
『如何净化？』
『需要找到施术者，用他的血，来祭奠亡魂，安抚大地。』萨满的声音变得阴冷，『否则，草原的怒火，将烧尽一切。』
萧云烈沉默了。
引雷之术……
军报上，只说是七弟萧云庭巧借天时，引来天雷。
可在一个草原萨满的口中，这却成了污染土地的妖术。
他更愿意相信谁？
『你想要我做什么？』萧云烈问道。
『我需要殿下的帮助，进入朔州，去黑风口看一看。』萨满说道，『同时，也想请殿下查一件事。』
『说。』
『这种引雷的妖术，在中原，是否还有其他人会？』
萧云烈看着萨满，萨满也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许久，萧云烈才缓缓开口。
『我会派人送你去朔州。至于你要查的事，有消息了，我会通知你。』
『多谢殿下。』
萨满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萧云烈走到墙边，看着那幅大夏舆图，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朔州的位置上。
---
前往朔州的官道上，巡查团的车队不紧不慢地行进着。
张承的马车里，他亲自为李纲沏了一壶茶。
『李大人，请。』
李纲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
『张御史有话不妨直说。』
张承笑了笑，说道：『下官只是有些好奇。大人在出发前那番举动，虽是立威，却也等于把二皇子得罪死了。大人就不怕回京之后……』
『怕？』李纲放下茶杯，『我李纲若是怕，就不会坐在这个位置上。在其位，谋其政。皇上让我查案，我便只管查案。至于皇子们的争斗，与我何干？』
『大人高义。』张承由衷地赞了一句。
他话锋一转，又问道：『那大人对朔州之事，究竟如何看？』
李纲看了他一眼。
『在看到证据之前，我没有任何看法。』
『可军报上说，七殿下引天雷退敌，此事……听来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张承试探着说道，『下官熟读史书，也从未见过如此记载。』
『所以才要查。』李纲的回答滴水不漏，『若是真的，那是大夏之幸，七皇子有不世之功。若是假的……』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若是假的，那便是欺君罔上，罪加一等。
张承心中了然。李纲虽然公正，但骨子里，还是一个遵循常理的酷吏。对于这种近乎神迹的事情，他本能地抱有怀疑。
这或许，就是他可以利用的一点。
『下官明白了。』张承不再多言，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马车继续前行，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
---
朔州，王府。
萧云庭的手中，也拿着一份从京城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报。
密报上，详细记录了曲辕犁在朝堂上引起的轩然大波，以及巡查团即将到来的消息。
拓跋烈坐在一旁，擦拭着他的弯刀，脸上带着不屑的冷笑。
『你们中原人就是麻烦。一件能让百姓吃饱肚子的好事，也能被你们玩出这么多花样来。又是祥瑞，又是神器，现在还要派人来查。查什么？查你的犁是不是真的能耕地？』
萧云庭放下密报，揉了揉眉心。
『他们要查的，不是犁。是我。』
『查你？』拓跋烈停下手中的动作，『你有什么好查的？一个被赶到这鸟不拉屎地方的王爷，带着一群快饿死的人活了下来，还要被查？真是笑话！』
『这不是笑话，这是政治。』萧云庭平静地说道，『在他们眼里，我这个『废王』，本该在这个冬天冻死、饿死。可我不仅活了下来，还活得很好，甚至拿出了曲辕犁这种东西。这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
『不正常？』
『对。功高，足以震主。才高，足以惹妒。』萧云庭的眼神变得深邃，『他们想知道，我背后是不是有人。他们想知道，我手里还藏着什么。他们更想知道，我，萧云庭，是不是还甘心只当一个北境的王爷。』
拓跋烈皱起了眉头，他虽然不懂中原朝堂那些弯弯绕绕，但也听出了其中的危险。
『那他们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萧云庭笑了笑，『他们想看，我就让他们看个够。』
『看什么？』
『看一个全新的朔州。』萧云庭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热火朝天的景象，『他们以为朔州还是那个贫瘠荒凉之地，他们以为我只是运气好。我要让他们知道，从我到这里的那一刻起，朔州，就已经不一样了。』
拓跋烈看着萧云庭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份掌控一切的神采，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中原王爷了。
但他知道，跟着他，或许真的能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好。』拓跋烈站起身，将弯刀插回鞘中，『他们要是敢耍花样，我的刀，可不认得什么钦差大臣。』
萧云庭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知道，危险正在靠近。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
夜深人静。
四皇子萧云烈的书房内，依旧亮着灯。
他送走了那位神秘的萨满，却没有丝毫睡意。
他走到书房一角的暗格前，打开机关，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尘封多年的檀木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吊坠。
那是一枚用狼牙打磨而成的吊坠，上面刻着古老的草原图腾，风格粗犷而神秘。
这是他生母留给他的唯一一件遗物。
他的母亲，是来自草原一个神秘部落的公主，当年作为和亲的贡品，被送入大夏皇宫。她不喜宫中生活，郁郁寡欢，在生下萧云烈后不久，便染病去世了。
萧云烈看着这枚狼牙吊坠，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上面的图腾。
母亲……
妖术……
引雷……
一个个零散的词汇，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似乎想要拼凑出一个被遗忘的真相。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
『来人！』
一名心腹亲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殿下。』
萧云烈握紧了手中的狼牙吊坠，声音因为压抑着某种情绪而显得有些嘶哑。
『去查。』
『查什么？』
『查当年，我母妃身边，有没有一个，会『引雷』的萨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