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似乎心怀敬畏，没敢直接闯进来。
“瑞珠姐姐，瑞珠姐姐！”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一股子焦急，在院门口响起。
正在廊下侍立的瑞珠闻声，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她认得这声音，是宁国府那边的一个小厮。
她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陈玄，见他没有反应，便提着裙摆，快步走了出去。
院门口，那小厮正急得满头大汗，看见瑞珠出来，仿佛见了救星。
他凑上前，在她耳边飞快地低语了几句。
瑞珠那初时无异，而后渐渐讶异。
瑞珠不再多问，转身快步走回了院中。
她的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她径直走到陈玄面前，福了一福。
“仙师。”
陈玄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平静地看着她。
瑞珠深吸了一口气。
“宁府那边传话来，说……说宫里来人了。”
“有圣旨到。”
她顿了顿，抬起眼，目光里满是风雨欲来的惊疑。
“一会……便到登仙阁传旨。”
圣旨。
这两个字，带着一丝沉重，压散了庭院中那份刚刚升起的雀跃。
林黛玉握着剑柄的手，微微一紧。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陈玄。
陈玄依旧靠着廊柱，神色没有半分变化，仿佛瑞珠口中的“圣旨”，与天边飘过的一朵云，并无区别。
院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再是先前那小厮的慌乱，而是一种整齐的、带着仪仗的沉稳脚步声，一下一下，踩在所有人心头。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只有在宫中才能闻到的，龙涎香混合着上好熏香的味道，霸道地钻入鼻腔。
瑞珠退回廊下，垂首侍立。
院门口，光影一暗。
一个身穿绛紫色四爪蟒袍的太监，在一众侍卫与小黄门的簇拥下，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那太监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面皮白净，保养得极好，只是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子久居人上的倨傲。
他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目光在简陋的庭院里一扫，最终落在了那个身穿青色道袍，气质与此地格格不入的陈玄身上。
这便是夏太监。
他看到陈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又被一抹了然所替代。
有贵人交代过，这位仙师，是方外之人，不懂俗礼。
“咱家奉旨前来，为陈仙师贺。”
夏太监的声音，尖细却不刺耳，带着一种独特的宫廷韵律。
他身后的小黄门，立刻有眼色地上前，在院中空地上，摆上了一方香案。
整个过程，陈玄只是静静地看着，未曾挪动一步。
林黛玉站在他身侧，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她虽是官宦之女，却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宣旨的场面，若是往日，定然难掩好奇，只是此时，看着陈玄平静的侧脸，她也莫名其妙安定许多。
夏太监清了清嗓子，展开手中那卷明黄的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闻京中有名士陈玄，道法高深，有济世之仁心。今有贞太妃沉疴得愈，乃仙师之功，朕心甚慰。”
“特赐号‘静玄真人’，赐紫金道袍，黄金百两。”
“另，于西山敕造皇家道观‘崇虚观’，由静玄真人掌管。再晋，总领道录司事之衔，钦此。”
夏太监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回荡。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投入了林黛玉的心湖，激起千层涟漪。
静玄真人。
崇虚观。
总领道录司事。
这些封赏，任何一样，都足以让一个普通道士光耀门楣，名动天下。
她悄悄抬眼，去看陈玄的反应。
陈玄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神情。
没有寻常人接旨时的惶恐，更没有那份滔天的狂喜。
他甚至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
夏太监宣读完毕，收起圣旨，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等着对方跪拜谢恩。
可他等来的，只是陈玄伸出的一只手。
那只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
就那么平平常常地伸了过来。
夏太监身后的侍卫们，脸上都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这人……好大的胆子。
竟敢如此无礼。
夏太监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
他将圣旨，恭恭敬敬地递到了陈玄手中。
“真人，请接旨吧。”
连称呼，都从“仙师”变成了“真人”。
陈玄接过那卷尚有余温的圣旨，随手递给了身旁的林黛玉，仿佛那不是什么皇权象征，只是一卷寻常的书画。
林黛玉下意识地双手接过，只觉得那明黄色的绸缎，烫手得很。
夏太监看着这一幕，眼皮跳了跳，却没说什么。
他拂了拂袖口，脸上的笑容变得热络了许多。
“说起来，今日这贾府，可真是双喜临门呐。”
“咱家这腿脚，今儿都快跑断了。”
“前脚刚在荣国府，为府上的元春姑娘贺喜，她被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
“这后脚，就又赶到宁国府，为真人您贺喜。”
“啧啧，这泼天的富贵，真是挡都挡不住。”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地瞟着陈玄。
贾元春，封妃了？
林黛玉的心，猛地一沉。
这对于贾家，是天大的好事。
可不知为何，她的心底，却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欢喜。
陈玄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不喜欢这种拐弯抹角的言语。
更不喜欢这太监身上，那股子脂粉与贪婪混合的味道。
就在他准备开口逐客时，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挽住了他的袖子。
是林黛玉。
她仰着脸，冲着陈玄，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随后，她的目光，转向了廊下的瑞珠。
只一个眼神。
瑞珠便心领神会。
她对着陈玄与林黛玉福了一福，转身快步走进了旁边炒豆儿的厢房。
片刻后，她走了出来，手中多了一个沉甸甸的靛蓝色布袋。
她走到夏太监面前，将那布袋双手奉上。
“公公一路辛苦，这是我们仙师的一点心意，给公公与各位侍卫大哥喝杯茶。”
瑞珠的声音，清冷平直，却将事情办得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