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京城,是一幅泼墨描金的盛世画卷。
月如银盘,高悬于万里无云的清澈天幕。
清辉流泻,将巍峨的城郭与连绵的屋脊,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万家灯火,在棋盘似的街巷间次第亮起,汇成一片璀璨的星河,与天上的繁星遥相辉映,祥和又安宁。
可这幅画卷,在陈玄的眼中,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令人心悸的景象。
京城的上空,根本没有月亮。
那里,盘踞着一团巨大无朋的黑云。
那黑云浓稠如墨,翻滚不休,将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沉重的阴影之下,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云气凝聚,隐约间,竟化作一张巨大的人脸。
那脸庞的轮廓模糊不清,表面坑坑洼洼,布满了斑驳的痕迹,既像一张被烤糊了的烧饼,又像一张饱经风霜的,冷漠的脸。
它没有五官,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从高空漠然地俯瞰着下方这片属于它的领地,巡视着自己的猎场。
陈玄的身影,出现在京城之外的官道上。
随着他向着城门的方向靠近,那股来自天空的威压,便愈发沉重。
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每往前一步,都像是要推开一堵无形的墙。
那张悬于天际的黑云脸庞,似乎察觉到了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它微微转动,那片没有眼珠的区域,“望”向了陈玄所在的方向。
一股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意志,锁定了陈玄。
警告。
驱离。
陈玄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无视了那股足以让寻常修士心神崩溃的威压,一步一步,坚定地踏入了城门。
仿佛一个蝼蚁,公然闯进了神明的禁区。
轰!
那张黑云巨脸,似乎被激怒了。
一股磅礴浩瀚的压力,如泰山压顶,骤然降下。
陈玄脚下的青石板路,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
他的脚步,第一次变得有些沉重。
可他的脸色,依旧平静如水,没有半分变化。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那张愤怒的脸,然后继续迈步,朝着宁荣街的方向走去。
天道之威,被当成了路边的风景。
“咔嚓——!”
一道刺目的电光,撕裂了漆黑的云层。
震耳欲聋的雷鸣,响彻整个京城。
一道碗口粗的银色天雷,裹挟着毁灭万物的气息,从天而降,精准无比地,朝着那个渺小的青色身影当头劈下。
陈玄不闪不避。
他甚至没有抬头。
就在天雷即将触及他头顶发冠的瞬间,一层淡淡的青光,从他的道袍上泛起,形成一个薄如蝉翼的光罩。
银色的天雷,重重劈在光罩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那狂暴的雷霆,就像是撞上了一块海绵,所有的能量,都被那层薄薄的青光悄无声息地吞噬,消弭于无形。
陈玄的脚步,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毫发无伤。
天空之上,那张黑云巨脸的愤怒,似乎达到了顶点。
“咔嚓!咔嚓!咔嚓!”
一时间,雷声大作。
数十道天雷,如同狂风暴雨,连绵不绝地从云层中倾泻而下,追逐着那道青色的身影,将他所过之处的街道,犁出一道道焦黑的沟壑。
陈玄的速度,却陡然加快。
他在雷光电蛇的缝隙间穿行,身影飘忽不定,宛如闲庭信步。
所有的天雷,都落在了他身后的空处。
这副景象,与其说是天谴,不如说是一场滑稽的,单方面的追逐。
人脸发现,它最常规的武器,对这个闯入者,似乎完全无效。
翻滚的黑云,开始剧烈地涌动。
整片云层,都开始收缩,凝聚。
一抹令人心悸的,妖异的紫色,在云层最深处,悄然亮起。
陈玄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感受到了那股正在酝酿的,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他不再保留。
身影一晃,整个人化作一道青色的流光,无视了所有的阻碍,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朝着宁国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必须赶在秦可卿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之前。
也必须赶在那道紫雷落下之前。
宁国府。
秦可卿的院落外。
当陈玄的身影在庭院中显现的瞬间。
天空之上,那酝酿了许久的紫色雷云,也终于完成了最后的凝聚。
“轰隆——!!!”
一声仿佛能将天地都震碎的巨响,在京城上方炸开。
一道水桶粗细的,深紫色的恐怖雷霆,如同一柄来自神明的审判之矛,带着净化世间一切异端的气息,锁定了庭院中的陈玄,当空落下!
这一刻,时间仿佛都变慢了。
陈玄抬起头,望着那道越来越近的紫色神雷。
他很清楚,以自己被师父封印压制后的境界,硬接这一击,下场只有一个。
神魂俱灭。
电光石火之间,他没有丝毫犹豫。
右手掐诀,口中轻叱一声。
“镇!”
一枚古朴的,巴掌大小的青铜小印,从他袖中飞出。
那小印迎风便涨,瞬间化作一座小山大小,通体篆刻着玄奥繁复的符文,散发着镇压山河的厚重气息。
正是师门重宝,镇山印。
镇山印悬浮在陈玄头顶,古朴的印身光芒大放。
紫色的天雷,终于落下。
重重地,劈在了那座青铜巨印之上。
没有声音。
那道足以将半座京城化为焦土的紫色神雷,与那方古朴的青铜巨印相撞的瞬间,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时间与空间,在这一刻仿佛都凝固了。
紫色的雷光与青色的宝光,疯狂地互相侵蚀、湮灭。
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以庭院为中心,无声地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天空之上,那张由黑云凝聚的冷漠脸庞,剧烈地扭曲了一下。
陈玄趁此机会,手一挥,四面阵旗从袖口飞出,落在院子四方。
手诀一掐。
“敕”
一道光幕从四面阵旗展开,笼罩整个小院。
正是“欺天星罗阵”。
......
屋内,寂静得可怕。
秦可卿站在一张圆凳上。
她已经支开了瑞珠和宝珠,借口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双手握着那条三尺白绫,白绫的另一头,已经牢牢系在了房梁上。
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里,最后映出的,是房梁上那繁复的、象征着富贵荣华的云纹。
她忽然想起那个青衣道士。
那个两次将她从深渊里拉出来的人。
那个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人。
若是他回来,看到的是自己一具冰冷的尸体,想必……会很失望吧。
可她真的撑不下去了。
就这样吧。
仙师,可卿……来生再报您的恩情了。
她心中默念了一句,凄然一笑,两脚一蹬,将身下的圆凳踢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