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煜与禽滑素无声地对视一眼,心中已然明了,老人口中那个“祖先时代的东方使者”,指的正是第一次出使西域、意图联系月氏共击匈奴的博望侯张骞。
“但我们现在看到的那个幽灵……他绝对不是歌谣里那个充满智慧和勇气的使者!”老人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战栗,干枯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身上那件不合时宜的冲锋衣领口,“他也在走,不停地走,沿着那些刻在骨头里的古老商路,一遍又一遍!但他走过的路,天空会裂开黑色的口子,大地会像水一样流动然后消失,时间会像打碎的镜子一样碎片四溅!我们……我们不幸亲眼看到过他一次……就在那边……”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风蚀谷另一侧,那条在沙丘与岩壁间若隐若现、曾经承载了无数商旅梦想与血泪的古老商道痕迹。
“他看起来……很痛苦,眉头永远紧锁,脚步却异常执着,但又充满了……一种让人害怕的疯狂。他手里的那根棍子,发着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让人头晕目眩的可怕光芒,每一次杵在地上,不像是在支撑身体,反而像……像在用烧红的铁钎,狠狠地烙烫这个世界的皮肤!他好像在固执地寻找着什么失落的东西,又好像……想要把所有的路,所有的方向,所有的过去和未来,都强行连接到一起,拧成一股!”
老人猛地向前探身,用他那布满老茧和污垢的手,紧紧抓住林煜的衣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最原始的、对于生存的哀求:“离开这里!快带着你们的人离开这片被诅咒的土地!那个幽灵……他不是在走路,他是在……是在凿穿这个世界!我们部落……我们整个部落,就是在他上一次‘凿穿’什么东西的时候,从我们自己时代的地图上被硬生生抹掉,然后像垃圾一样,被扔到了这个时空的地狱里来的!”
月氏遗民那充满恐惧与绝望的警告,如同冰冷的楔子,深深钉入了林煜与禽滑素的意识。告别了那些在时空夹缝中苟延残喘的灵魂,他们沿着那条被反复提及的、张骞“幽灵”徘徊的古老商路痕迹,继续深入。周遭的异常愈发触目惊心,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以一种缓慢而不可逆转的方式“溶解”。
他们经过一片区域,那里的沙地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琉璃化质感,光滑如镜,倒映出的却不是天空,而是一些支离破碎、无法辨识的都市街景。另一处,几座巨大的雅丹地貌岩柱,其上半部分竟然诡异地呈现出热带雨林的植被特征,郁郁葱葱,与下方干燥的黄色砂岩形成了荒诞的对比。空气中弥漫的能量不再仅仅是紊乱,更增添了一种强烈的、带有“侵略性”的“贯通”意志,仿佛有无形的巨钻,正在持续不断地向着时空的基岩深处掘进。
禽滑素尝试布下几个小型的墨家探测阵法,试图分析这弥漫性领域的能量结构。然而,阵法刚刚成型,其稳定的能量回路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拉扯”、“掰弯”,指向了完全不符合逻辑的方向,甚至有几个阵法核心直接湮灭,连一丝能量残渣都未留下。
“不行,”禽滑素脸色苍白,额角带着因精神过度集中而产生的细汗,“这里的法则已经被深度扭曲了。任何试图‘界定’、‘测量’的行为,都会遭到那股‘否定界限’意志的强烈排斥和破坏。常规的探测手段完全失效。”
林煜沉默地感受着。他体内【孤家寡人】的业债,在这种无处不在的、对“定义”和“联系”的否定氛围中,似乎找到了一种扭曲的共鸣,那股冰冷的疏离感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让他必须耗费极大的意志力才能维持与禽滑素基本的协作,而非彻底封闭自我。他右眼的“劫火计数器”数值稳定在一个令人不安的高位,持续发出低沉的蜂鸣。
他知道,不能再依赖外部的探测了。要理解这片领域的本质,要找到张骞那异化执念的核心,必须再次动用那柄危险的双刃剑——【道痕】。
“我需要再看一次。”林煜的声音因业债的影响而显得有些干涩冰冷,“用【道痕】。你为我护法,这次……我可能需要深入更久。”
禽滑素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然,以及那层挥之不去的冰霜,深知劝阻无用。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迅速从机关匣中取出几枚刻画着固魂安神符文的玉琮,以特定方位布设在林煜周围,同时双手结印,将自身精纯的墨家内力化作一层柔和的青色光晕,笼罩住林煜。“小心,感觉不对立刻撤回!”
林煜闭上双眼,不再去对抗那股试图将他与一切隔离开的寒意,反而将其作为一种“助力”,一种摒弃情感干扰、趋向绝对理性的状态。他主动引导心神,再次触碰灵魂深处那属于老子“无为”道蚀的冰冷烙印——【道痕】。
“嗡——”
世界瞬间剥离。
色彩、声音、形状、质感……所有属于感官认知的一切,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未央宫的血色,龟兹的乐舞,月氏遗民的惊恐面孔,乃至身旁禽滑素那担忧的眼神,全部化为虚无。他仿佛坠入了一片无边无际、只有纯粹数据流与几何结构构成的灰白虚空。
然而,与之前窥探吕雉领域时那相对“凝实”的法则结构不同,此刻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无比庞大、复杂、且正在疯狂“运动”着的恐怖景象!
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固定的领域,而是一个由无数条、无数种“路径”交织成的、不断扩张、扭曲、自我复制的巨大“蛛网”!这些“路径”,并非实体,而是时空通道的抽象显化。有些路径闪烁着古丝绸之路的驼铃与商队印记;有些路径充斥着未来星舰航行的轨迹与坐标流光;有些路径则连接着根本无法理解、充满了扭曲几何与悖论色彩的异度空间;更有一些路径,干脆就是断裂的、不断喷涌着混沌色彩与信息乱流的“死胡同”或“创口”!
这些无穷无尽的路径,以某种违背常理的方式交错、缠绕、甚至彼此穿透,构成了一个没有中心、没有边界、只在无限增殖的恐怖网络。而驱动这个网络不断膨胀、不断将更多“可能性”强行纳入其体系的,是一股庞大到令人窒息、且充满了绝对性的意志——
否定!
否定高山与大河的阻隔!
否定过去与未来的界限!
否定真实与虚幻的区分!
否定自我与他者的壁垒!
否定……“存在”本身所依赖的一切“定义”与“隔离”!
这股意志,纯粹而疯狂,它不追求毁灭,而是追求一种绝对的“连通”,一种万物归一的“通途”。为了这种“连通”,任何构成“差异”和“界限”的事物,无论是物理的障碍,还是时间的顺序,甚至是逻辑的藩篱,都在其否定、凿穿、抹平的范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