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厅的磷光总在晨昏时变得最亮,像有人把天上的星子揉碎了撒在岩壁上。林野蹲在那块巨大的血纹石前,指尖划过石面天然形成的掌印——昨夜北漠的萨满用狼毫蘸着矿泉,在掌印中心画了道符,此刻被磷光一照,竟显出三行小字,分别是东陆的篆、北漠的契、南陆的蝌斗文。
“这符得三域人一起念才管用。”陈老爷子的声音从石厅入口传来,他手里捧着个铜盘,盘里摆着三盏油灯,灯芯分别缠着东陆的棉线、北漠的羊毛、南陆的蕉麻,“萨满说这是‘镇矿符’,能稳住掌灯厅的岩层,免得开矿时塌了。”
苏老板正用朱砂在岩壁上拓印符字,闻言直起身:“我让东陆的书吏译了篆字,是‘土安’;北漠的老匠人认得出契文,是‘石稳’;南陆的船娘说蝌斗文像她们织的渔网纹,解出来是‘水宁’。合在一块儿,就是‘土安石稳水宁’,倒是应了掌灯厅的景。”
巴特尔扛着捆松明走进来,松明上还沾着赤沙岭的红土:“族里的孩子们编了段调子,说念符时唱着才顺口。”他清了清嗓子,用北漠语哼起来,调子竟和南陆的渔歌有几分相似,“萨满说这是三域的山神在说话,得顺着调子应和。”
林野摸着血纹石上的掌印,突然发现掌纹的分叉处藏着细小的刻痕,像人为凿的。他借过苏老板的朱砂笔,往刻痕里填了点矿粉,刻痕立刻显出形状——是把钥匙的轮廓,钥匙柄上刻着半朵三色莲,正好和苏老板染谱上的图案对上。
“这是……开矿道的钥匙?”林野抬头时,磷光恰好漫过他的脸,把眼底的惊讶映得格外清楚,“掌灯厅的岩层里,藏着通往主矿脉的密道?”
陈老爷子往油灯里添了勺东陆的桐油,火苗“噼啪”跳了跳:“当年我和你苏老板在西陆的老矿上,也见过类似的密符。掌灯厅本就是矿脉的‘心’,密道藏在这儿,合该由三域人一起找。”他用铜盘里的油灯在血纹石周围摆了个三角阵,“萨满说灯油烧尽时,密道的入口就会显出来。”
石厅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南陆的船娘阿青跑了进来,手里举着块染了“不灭色”的麻布:“苏老板!北漠的矿工在掌灯厅东侧的岩壁上凿出个洞,洞里有堆朽木,上面缠着这个!”
麻布展开,上面用矿炭画着幅图,图中掌灯厅的位置标着个红点,红点往外延伸出三条线,分别通向赤沙岭的东、西、北三面,线尾各画着个符号:东陆的“炉”、北漠的“锤”、南陆的“船”。
“是分矿道的分布图!”苏老板的指尖点在“炉”字上,“东陆的冶炼坊在赤沙岭东,这条道正好运矿石过去;北漠的锻造营在西,‘锤’道直达;南陆的船队在北边的暗河出口,‘船’道能直接把精铁装船。”
巴特尔突然指着图上的红点:“这红点周围的纹路,像不像掌灯厅的磷光分布?”他凑近了看,“你看这道弯,正好对着血纹石的掌根;这道岔,和岩壁上的磷光带重合!”
林野突然明白过来,抓起朱砂笔往血纹石的掌根处画了道线,线尾落在石厅东侧的岩壁上——那里正是阿青说的凿洞处。“密道的入口,就在那堆朽木后面!”
三人赶到东侧岩壁时,北漠的矿工已经清走了朽木,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洞口的石沿上刻着另一半三色莲。林野把血纹石上的钥匙轮廓拓下来,往石沿上一合,莲瓣竟严丝合缝,磷光顺着莲瓣的纹路漫进去,洞口突然“咔”地轻响,竟往外滑开半尺,露出里面幽深的通道。
“通道壁上有凹槽。”陈老爷子举着油灯往里照,凹槽里积着层薄灰,灰下隐约有刻痕,“像是放矿灯的地方,每隔三丈一个,正好照亮整条道。”
苏老板从怀里摸出三卷布,布上用“不灭色”画着矿道的岔路:“我让东陆的染匠在布角绣了荧光粉,把这布系在凹槽的木桩上,就算矿灯灭了,也能顺着光走。”他分给林野和巴特尔各一卷,“记住,见着刻‘合’字的岔路往左,那是通往主矿脉的近道。”
巴特尔突然从腰间解下块玉佩,玉佩是用朱雀矿的伴生玉做的,在磷光下泛着暖黄:“这是我爹当年和陈老爷子、苏老板分的‘同心佩’,一块雕了狼头,一块刻了莲纹,一块嵌了云片。他说戴着这佩,三域的匠人走再远也能找到彼此。”
林野接过玉佩时,指尖触到上面的温度,突然想起昨夜在掌灯厅听见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岩壁后敲矿石,三短两长,正是他们约定的“安全”信号。“说不定……当年的匠人没走?”
陈老爷子往通道里走了两步,油灯的光在通道壁上投下晃动的影:“萨满说掌灯厅的磷光会记事儿,你听——”他侧耳细听,磷光流动的“簌簌”声里,竟真的混着模糊的锤响,像隔着几十年的时光传来,“是他们在等咱们呢。”
林野把玉佩系在腰间,玉佩贴着心口,暖得像块小火炭。他举着油灯走进通道,凹槽里的刻痕在光下渐渐清晰——是三域的工具图案:东陆的凿、北漠的斧、南陆的钻,交替着排列,像串沉默的密码,诉说着当年匠人合开矿脉的故事。
走到第一个岔路时,林野果然看见岩壁上刻着“合”字,字是用三域的笔法合写的,东陆的撇、北漠的捺、南陆的点,你缠着我,我绕着你。他想起陈老爷子说的“较劲不如交心”,突然觉得这字不仅刻在石头上,更刻在三域人的骨头上。
通道深处的磷光越来越亮,隐约能听见水流声——是暗河的支流,顺着矿脉的走向蜿蜒。林野摸着腰间的同心佩,突然明白掌灯厅的密符从来不是为了藏,而是为了等,等三域的人再次聚在一块儿,用各自的语言念出同一句祈愿,用各自的手,推开同一条路。
前方的光里,突然映出两个身影,是苏老板和巴特尔。三人在岔路口碰头时,同心佩同时发出微光,在地上拼出朵完整的三色莲。
“看来萨满说得对。”巴特尔的笑声在通道里回荡,“这佩认人呢。”
林野望着莲影,突然想唱点什么,便顺着巴特尔昨夜哼的调子,用东陆话轻轻唱起来。苏老板跟着用南陆语应和,巴特尔打着北漠的节拍,三种语言混在一块儿,竟比任何咒语都动听。
通道尽头的光越来越盛,隐约能看见主矿脉的轮廓,像条沉睡的巨龙,在磷光里泛着幽蓝。林野知道,掌灯厅的密符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路,需要三域的人一起走,一起凿,一起把这矿脉里的光,引向更远的地方。
而那道“土安石稳水宁”的符,早已刻进了每个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