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离开梧都已有十数日,一路北上,虽偶有地方官吏刁难,但在宁远舟等人或刚或柔的手段下,倒也还算顺利。杨盈在任如意日复一日的严苛教导下,进步显着,至少在人前,已能勉强端住亲王的架子,应对寻常问询不再轻易露怯,眉宇间那属于深宫少女的怯懦也被磨去了不少,添了几分强撑出来的沉稳。
然而,真正的风暴,往往孕育于短暂的平静之后。
这日午后,派在前方探路的于十三快马加鞭赶回,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带着罕见的凝重。他径直闯入宁远舟的营帐,甚至来不及喝口水,便压低声音急报:“头儿,麻烦了!前方五十里,发现大队人马驻扎的痕迹,看旗号和王旗规制,是丹阳王麾下的部将周健!兵力至少是我们的三倍以上,而且多是精锐骑兵,看那架势,分明是冲着我们来的!”
帐内瞬间一片死寂。正在商议行程的宁远舟、钱昭,以及被唤来了解前方情况的任如意,神色都凝重起来。
“丹阳王……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宁远舟眼神锐利如刀。丹阳王在朝中便极力主战,反对派遣使团,认为此举辱国。如今竟敢私下派兵拦截持有皇命、代表一国颜面的使团,其跋扈与野心,已昭然若揭!
钱昭沉声道:“周健是丹阳王麾下悍将,以勇猛着称,用兵喜正面冲阵。他率重兵在此,绝不会只是‘看看’。”
任如意冷静分析:“丹阳王此举,一为阻止使团迎回陛下,陛下若归,他摄政之权便名存实亡;二为剪除异己,章相派系与他不和,使团若覆灭,他便可推说遭遇‘匪患’或‘安国偷袭’,将责任推卸干净。”
宁远舟走到简陋的沙盘前,目光紧紧锁住他们目前所在位置与周健驻扎地之间的地形。硬闯?无异于以卵击石。使团护卫虽精,但人数悬殊,且需分心保护杨盈和文官,一旦被骑兵冲阵,顷刻间便会溃散。绕路?周围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周健的骑兵转瞬即至,更容易被分割包围。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一处名为“天星峡”的地方重重一点:“不能硬闯,也不能绕。唯一的生路,在这里!”
众人的目光汇聚过去。天星峡,是一段长约数里的狭窄峡谷,两侧山势陡峭,易守难攻。
“周健勇猛,但性情急躁,求功心切。”宁远舟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我们示敌以弱,佯装不敌,且战且退,将他这支骄兵,引入天星峡!”
* * *
计策已定,立刻执行。宁远舟召集所有核心成员,包括杜长史、明女史以及“礼王”杨盈,进行部署。当杨盈听到有大军拦截,小脸瞬间吓得煞白,但在任如意冷静的目光注视下,她强忍着没有失态,只是放在膝上的手微微颤抖。
“殿下,”宁远舟对着杨盈,语气沉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前方确有宵小拦路,但请殿下放心,臣等已有万全之策。稍后行程,或有颠簸惊扰,殿下只需稳坐车驾之内,无论外界有何动静,绝不可露面,更不可出声。一切,交由臣等处置。”
杨盈看着宁远舟坚定的眼神,又偷偷瞟了一眼面无表情却让人莫名心安的任如意,用力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清晰:“孤……孤知道了。一切……拜托宁卿。”
宁远舟微微颔首,随即开始分派任务,语速快而清晰:
“钱昭,你率一队精锐,护卫殿下车驾及杜长史、明女史等文官,位于队伍中段。遇敌时,做出拼死护卫之态,且战且退,方向直指天星峡,速度要控制好,既不能让敌人轻易追上,也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们是故意引诱。”
“于十三,你带几个机灵的兄弟,前出诱敌。不必硬拼,稍作接触便诈败后撤,要做得狼狈,让周健觉得我们不堪一击,骄其心志。记住,你的任务是让他相信我们已是惊弓之鸟,慌不择路逃向天星峡。”
“元禄!”宁远舟看向少年,“你带上你的所有家伙事,提前潜入天星峡,在峡谷两侧险要处,尽可能多地布置机关、绊索、火药!我要让周健的人马进来容易,出去难!”
“是!头儿!”元禄眼中闪烁着兴奋与紧张交织的光芒,用力抱拳。
最后,他看向任如意:“如意姑娘,峡谷伏击,需要精准的判断和时机的把握。届时,请你与我一同占据峡口上方制高点,观察敌情,指挥全局。”
任如意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可。”
杜长史还想说什么“王师不可轻侮”、“有辱国体”之类的话,但被宁远舟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杜长史,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保全殿下与使团,完成皇命,方为第一要务!”
杜长史张了张嘴,最终颓然一叹,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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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令下达,整个使团如同精密的器械,迅速而沉默地运转起来。紧张的气氛如同无形的弦,瞬间绷紧至极致。
护卫们检查着兵刃弓弩,脸上带着临战前的肃杀。文官们面露忧色,却也不敢多问,只是默默整理着随身物品,准备随时撤离。杨盈被护送回马车,车门紧闭,她紧紧攥着任如意之前给她的一块冷硬的铁木(用于练习握力稳定手势),仿佛能从上面汲取一丝勇气。
于十三带着几人,翻身上马,回头对宁远舟露出一个招牌式的、却带着决绝的笑容:“头儿,等着看好戏吧!”说罢,一夹马腹,带着一股慨然赴死般的潇洒,向着前方疾驰而去。
元禄背着他那个从不离身的、装满各种奇巧物事的工具箱,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帮手,如同灵猴般,率先脱离队伍,抄小路直奔天星峡。
宁远舟与任如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决断。
“我们也该动身了。”宁远舟沉声道。
任如意点了点头,摸了摸脖子上小小的葫芦挂坠。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布满尘土的古道上。前方,是未知的血战与考验。能否将追兵引入绝地,能否在这兵力悬殊的死局中搏得一线生机,皆在此一举。使团的命运,仿佛系于这即将到来的峡谷之风,充满了肃杀与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