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仅仅是一瞬间，那丝犹豫就被决然取代。
他看着吴融，郑重地点了点头。
没有言语，但这个点头，是赌上性命的承诺。
吴融嘴角微动，神色冷硬如铁。
“走。”
他只说了一个字，便率先转身，朝着楼梯间走去。
南京沦陷后，日军在城内建立了统一的军政特务机构宪兵队。
宪兵队下辖情报部门特高课，掌控着南京的一切治安及秘密情报。
而在日军军医系统中，则存在一支由731部队操控的秘密分支，专门从事人体实验等禁忌研究工作。
菊字特别病房就是这支秘密分支的一处据点。
通往地下二层的路，阴暗，潮湿，散发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霉味。
越往下走，空气中的血腥和腐烂气息就越是浓重，仿佛正一步步走入某个巨兽的食道。
地下二层，停尸间。
这里比楼上的走廊更加冰冷，墙壁上凝结着一层湿滑的水珠。
几十具用白布覆盖的尸体整齐地排列在一张张冰冷的金属床上，像是一排排等待检阅的惨白货物。
空气中，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和尸体开始腐败后散发出的独特甜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能将人的理智都泡软的恶臭。
远处，两个负责看守的日本兵正靠在墙角抽烟，懒洋洋地交谈着。
“妈的，今天又送来这么多，焚烧炉那边都快烧不过来了。”
“谁说不是呢，有些还是昨天刚死的，上面就催着处理掉。”
他们的谈话声在空旷的停尸间里回荡，显得格外阴森。
吴融和陈默躲在一个巨大的水泥柱后面，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清洁工衣服，并在脸上抹了几道锅底灰，让自己看起来和这里的环境融为一体。
吴融的目光锁定在停尸间角落里的一辆巨大铁制推车上。
那辆推车装满了白布包裹的尸块和一些无法辨认的血肉模糊的东西，显然是准备运往顶层焚烧炉的“垃圾”。
机会就在那两个日本兵交班的短暂空隙。
“还有三分钟。”吴融低声说。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陈默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检查了一下怀里那只冰冷的德制医疗箱，确认里面的东西完好无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一个看守打了个哈欠，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灭。
“换班了，走吧。”
“总算能去喝一杯了，这鬼地方待久了人都得发霉。”
两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停尸间，沉重的铁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就是现在！
吴融和陈默如两道幽灵，从柱子后闪电般窜出。
他们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冲向那辆散发着恶臭的尸体推车。
吴融先一步掀开最上层一块浸透了黑血的白布，露出了下面堆积的残肢。
他看也不看，直接躺了进去，冰冷的尸块紧紧贴着他的后背。
陈默紧随其后，躺在了他的旁边。
空间狭小得令人窒息。
为了不被发现，他们必须将自己完全埋进这些尸块之中。
吴融将那块肮脏的白布重新盖在身上，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光线。
黑暗降临。
只有浓烈到化不开的恶臭，和冰冷黏腻的触感，在疯狂地刺激着他们的神经。
一滴冰冷的液体顺着推车的缝隙滴落在陈默的额头上，那是尸体腐烂后渗出的尸水。
陈默的身体猛地一颤，胃里翻江倒海。
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握着医疗箱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发白。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旁边的吴融却安静得像一块石头。
在无尽的黑暗和恶臭中，陈默甚至能听到吴融那沉稳得近乎可怕的呼吸声。
督查，他难道不害怕吗？
吴融当然也闻到了那股味道，也感受到了那刺骨的冰冷。
但他强迫自己忽略了这一切。
他的大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在黑暗中默默计算着时间。
“一，二，三……”
铁门再次被推开。
新的看守进来了。
“又是满满一车，动手吧。”
“快点弄完，早点休息。”
推车被推动，金属轮子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车身剧烈晃动，吴融和陈默像两件货物，随着推车的移动而颠簸。
他们被推进一部巨大的货运升降梯。
铁栅栏门被拉上。
“嗡——”
升降梯开始缓缓上升。
陈默紧紧闭着眼，感觉自己不是在上升，而是在向地狱的更深处坠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
升降梯叮的一声停下。
顶层到了。
两个工人拉开铁栅栏门，骂骂咧咧地开始卸货。
“快点，快点！这些东西必须在天亮前全部处理掉！”
趁着工人搬运尸块造成的混乱，吴融和陈默像两条滑腻的泥鳅，悄无声息地从推车底部滑了出来。
他们闪身进入旁边一间堆满杂物的房间。
脱掉那身散发着恶臭的脏衣服，两人迅速换上藏在里面的白大褂。
陈默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脸色依旧苍白。
吴融则已经走到了门边，透过门缝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顶层的走廊与楼下完全不同。
地上铺着厚厚的深红色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
墙壁上挂着风格压抑的浮世绘，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熏香味，企图掩盖这栋建筑里无处不在的死亡气息。
这里寂静得可怕。
每隔十米，就有一名荷枪实弹的宪兵站岗，他们站得笔直，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走廊里的每一个角落。
在走廊的尽头，一扇厚重的双开木门前，甚至有两名穿着黑色西装的便衣在来回踱步。
他们的太阳穴微微鼓起，手指总是不经意地划过腰间。
特高课的人。
菊字病房，就在那扇门后。
吴融的脑海中，谍影系统给出的风险评估，是刺目的深红色。
“这里的防卫，不像是在保护功臣。”陈默压低声音，也凑到门缝边观察，“更像是在软禁一个知道太多秘密的囚犯。”
吴融没有说话。
他心中的疑惑更重了。
这个高桥正雄，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整理了一下胸前铃木一郎的身份牌，深吸一口气。
事已至此，没有退路。
他必须亲自去会一会这个所谓的“功臣”。
就在吴融推开杂物间房门，准备上前交涉的瞬间。
“叮——”
一声清脆的响声，打破了走廊的死寂。
那部他们无法使用的专用电梯，门开了。
一个身材肥胖、戴着金丝眼镜的日本军官，在一群医生和护士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来人正是这家医院的院长，陆军大佐，佐藤信！
吴融的脑海中，系统的警报声尖锐响起。
他的脚步顿住了。
佐藤信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杂物间门口、穿着白大褂的吴融和陈默。
他肥胖的脸上，那双被镜片挡住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厉色。
“你们是什么人？”
佐藤信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军医处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致命的危机感瞬间笼罩下来。
吴融的心跳没有加速，但大脑的运转速度却提到了极致。
他立刻向前一步，挡在了陈默身前，对着佐藤信深深鞠了一躬。
“佐藤院长阁下！”
他的姿态谦卑，但声音却不卑不亢。
“我是军医处的铃木一郎。奉军医处命令，特来为高桥少佐检查伤口愈合情况。”
佐藤信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那目光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高桥少佐的治疗由我全权负责，军医处并没有发来任何相关的通知。”
一句话，就堵死了吴融所有的借口。
走廊里的宪兵和那两名特高课的便衣，已经将手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
空气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只要吴融的下一个回答出现任何破绽，他们会在零点一秒内，被打成两个血肉模糊的筛子。
吴融没有任何犹豫。
“当然。”
吴融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了一丝“原来如此”的微笑。
他从白大褂的内侧口袋里，从容地取出一份折叠整齐的文件，双手恭敬地递了上去。
“想必是军医处的公文还没送到。”
“这是我的老师，北里柴三郎教授，写给我的亲笔推荐信。他老人家十分担心高桥少佐腿部的枪伤会影响神经功能，留下后遗症。”
“所以特意让我带来一支他最新研制的神经再生实验药剂，让我务必亲自为高桥少佐注射。”
他刻意加重了“北里柴三郎教授”这几个字的发音。
这份推荐信，自然是系统的杰作。
无论是那张来自东京帝国大学的专用信纸，还是上面用万年笔写就的独特墨迹；
甚至是北里柴三郎那龙飞凤舞的签名，都与吴融从“铃木一郎”档案中找到的样本分毫不差。
这是身份伪造功能的另一种延伸运用，伪造权威背书。
佐藤信接过信，看到信纸上那个熟悉的家族徽记和“北里柴三郎”的签名时，脸上的怀疑果然立刻转为了一丝混杂着敬畏与嫉妒的复杂神色。
北里柴三郎，那是整个大日本帝国医学界神一样的存在。
他的推荐信，分量比军医处的一纸公文重得多。
佐藤信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重新仔细地审视着眼前这个叫“铃木一郎”的年轻人。
然后，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吴融身后的陈默，和陈默手中那个黑色的德制医疗箱上。
突然，佐藤信笑了。
那笑容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很好。”
他将信纸仔细地折好，放进自己的口袋。
“既然是北里教授的嘱托，那我自然要全力配合。”
“正好，我也要为高桥君做例行检查。铃木君，不如就跟我一起进去吧。”
佐藤信转过身，对着病房门口的特高课便衣点了点头。
“你可以在旁边，当面为我介绍一下，北里教授的这项新成果，究竟有多么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