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内,空气瞬间凝固。
那张放大后钉在墙上的黑白照片,死死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照片上,那个倒毙在酒厂门口的特高课便衣,手腕上滑落的“雪绒花”军用腕表,像一只洞悉一切、充满嘲弄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警告!高危威胁靠近!核心据点‘圣彼得堡钟表行’已触发“猎犬”标记!】
【回溯数据库……目标标记物匹配成功:瑞士‘雪绒花’军用限量款腕表。
售出时间:72小时前。
售出地点:圣彼得堡钟表行。
购买人身份特征:高度吻合特高课便衣特工。】
【结论:我方核心据点已暴露!
暴露等级:最高!】
脑海中,冰冷的系统警报声与照片上那块手表重叠,化作一柄无形的铁锤,砸碎了所有人劫后余生的侥幸。
“我们暴露了。”
吴融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他的语调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陈默的身体猛地一颤,几乎是本能反应,转身就要扑向角落里的电台。
他的手已经伸向了拆卸工具。
李强的反应同样迅猛,他一步跨到那张铺满情报的桌前,抓起一叠文件,另一只手已经摸向了桌上的火柴盒。
“都别动!”
吴融低喝一声。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电流,让陈默和李强同时僵在原地。
“任何异常的举动,都会立刻引来抓捕。”
吴融走到两人中间,目光扫过他们写满惊骇的脸。
“从我们卖出这块表的那一刻起,这家钟表行,就不再是我们的安全屋,而是服部彦藏的重点监视目标。”
他伸手指了指头顶的地板,又指了指四周的墙壁。
“我们现在,就像是活在鱼缸里的金鱼,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注视之下。”
“现在开始,所有人,维持原样。
吃饭、睡觉、调试设备。”
“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这话让陈默和李强背后的冷汗,浸透了衣衫。
他们自以为藏身于深海,却不知早已被捞起,放在了猎人的桌面上,供人观赏。
吴融没有给他们消化恐惧的时间。
他转身,在墙上挂着的哈尔滨地图前站定。
“服部彦藏在我们周围安插了‘眼睛’,但‘眼睛’本身,不一定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
他的任务,只是监视和报告。”
吴融从桌上拿起一支炭笔,在地图上画了三个圈。
“我要把他揪出来。”
他的意识沉入系统,下达了新的指令。
“启动‘城市节点感知’。”
【城市节点感知功能启动。
本功能将持续消耗精神能量,当前消耗速率:每分钟1点。】
【正在将宿主感知力与指定区域金属物体进行链接……链接完成。】
一瞬间,吴融眼前的世界变了。
他依然站在地窖里,但他的感知,却像潮水般蔓延出去,覆盖了钟表行周围的三条街道。
他“看”不见人脸,也“看”不见建筑的颜色。
他的感知中,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张由无数个冰冷的金属光点组成的网络。
邮箱、路灯、下水道井盖、有轨电车的铁轨、甚至住户窗户上的金属护栏……每一个金属物体,都成了一个微弱的感知节点。
而移动的人和车辆,则是在这张网上流动的、带着不同温度的能量团。
这是一个粗糙,却无比广阔的监控网络。
吴融摊开一张新的地图,开始制定一个代号“捕蝉”的反侦察计划。
他转身,看向李强。
“李强,你现在去联系三个人。”
吴融在纸上写下三个名字。
“城东赌场的荷官‘王瘸子’,告诉他,佐藤先生明晚要在A仓库见一个大客户,事成之后,给他一百块大洋的封口费。”
“‘红场’酒吧的白俄酒保‘瓦西里’,告诉他,佐藤先生明晚要在b码头接一批‘私货’,让他帮忙盯住警察,酬劳两根小黄鱼。”
“南站的铁路扳道工‘赵四’,告诉他,佐藤先生明晚要在c酒馆宴请一位‘大人物’,让他留意南站的动静。”
三个次要线人,三个不同的地点,三个看似合理的理由。
“记住,”吴融盯着李强的眼睛,“用我们之前约定的二级联络方式,不要亲自露面。”
“明白。”
李强压下心中的震动,转身离去。
夜,越来越深。
钟表行内,一切如常。
吴融在擦拭枪械,陈默在调试一台收音机,李强则在看一份伪造的报纸。
地窖里,只有钟表零件轻微的碰撞声和收音机里断断续续的俄语广播。
但吴融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脑海中那张由无数光点组成的城市网络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午夜。
在他的感知中,三团由十几个热源组成的能量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A仓库、b码头和c酒馆附近。
他们移动缓慢,彼此之间保持着固定的距离,像三群蛰伏在黑暗中的狼。
特高课的便衣小队,已经就位。
吴融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鱼,咬钩了。
第二天晚上。
哈尔滨的夜生活刚刚开始,街道上霓虹闪烁。
钟表行内,吴融三人依旧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晚上八点整。
李强穿上一件大衣,戴上礼帽,走出了钟表行的大门。
他像一个普通的职员下班回家,在街边拦了一辆黄包车,报出了一个城东的地址。
一个与A、b、c三个地点完全无关的方向。
就在李强坐上黄包车,消失在街角的下一分钟。
吴融的感知网络中,一道极其微弱的信号,出现了。
钟表行斜对面,那家“德顺兴”杂货铺的二楼窗户,一盏煤油灯的灯光,按照特定的节奏,连续闪烁了三下。
那光芒在他的感知网络中,像一滴投入平静湖面的水滴,激起了一圈无形的涟漪。
几乎是同一时间。
原本埋伏在A仓库和b码头的两股能量团,开始迅速后撤、瓦解。
紧接着,所有分散的、属于特高课的监视力量,如同被磁铁吸引的铁屑,开始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朝着李强前进的城东方向,快速集结。
真相,大白。
吴融睁开眼睛。
他的目光穿透了地窖厚厚的天花板,穿透了黑夜,精准地落在了那家杂货铺的招牌上。
那个每天清晨,都会笑呵呵地和他打招呼,卖给他香烟和火柴的、一脸憨厚的杂货铺老板。
“眼睛”,找到了。
揪出了“眼睛”,吴融立刻启动了第二步计划——“金蝉脱壳”。
第二天一早。
李强再次穿上那身笔挺的西装,以“佐藤健司”的身份,高调地拜访了南满铁路株式会社的货运部,以及几名伪满洲国经济署的官员。
“因为军方战略的调整,我负责的罐头厂项目,将整体迁往新京(长春)。”
“哈尔滨的临时办公室,即将关闭。”
“我需要为一批从德国运来的‘精密机械’,办理紧急运输许可。”
李强的说辞,滴水不漏。
这个“合乎情理”的商业行为,在当天中午,就通过杂货铺老板的“眼睛”,一字不差地传递到了服部彦藏的办公桌上。
服部彦藏坐在椅子上,听着手下的汇报,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他认为,这是那只狡猾的狐狸,在察觉到危险后,准备逃跑的正常反应。
他没有立刻下令抓捕。
他要放长线,看看这只狐“狸”到了长春,还会玩出什么新花样。
“命令下去,对他们的搬迁过程,进行非接触式全程监控。”
“不要惊动他,我倒要看看,他的尾巴,究竟有多长。”
三天后。
几辆蒙着帆布的大卡车,大摇大摆地停在了“圣彼得堡钟表行”的门口。
在周围邻居和远处便衣的注视下,一群雇来的工人,开始将贴着封条的家具、货箱,一件件搬上卡车。
没有人知道。
陈默那台宝贝电台,被拆解成了十几个零件,严丝合缝地藏在了一台老式衣柜的夹层里。
那台从731部队手中缴获的、价值连城的蔡司显微镜,则被拆掉了目镜和物镜,伪装成了一台笨重的德国家用咖啡机,装在一个印着“私人物品,请勿倒置”的木箱里。
一切,都在特高课便衣的远距离监视下,有条不紊地进行。
傍晚时分,夕阳将整座城市染成一片橘红。
车队缓缓启动,驶出哈尔滨市区。
吴融、李强、陈默三人,坐在头车的驾驶室里。
吴融从后视镜中,看着那座被日寇盘踞的城市轮廓,在暮色中渐渐远去。
他也看到了那辆始终跟在他们车队后方几公里处的黑色福特轿车,在跟出城郊后,终于掉头,返回了市区。
【任务结算:成功完成“金蝉脱壳”计划,完美欺骗并摆脱A级对手“服部彦藏”的监控。】
【评价:S级。一次教科书式的反向欺诈。】
【奖励:精神能量+800点。解锁新能力:低级心理侧写。】
他们,暂时安全了。
李强紧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吴兄,总算甩掉那条毒蛇了。
我们的下一站,是去长春吗?”
吴融摇了摇头。
他没有回答。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新的、折叠起来的地图。
在驾驶室顶灯昏暗的光线下,他缓缓展开地图。
那是一张比之前更详细的哈尔滨南部郊区军用地图。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最后,点在了一个地名上。
不是长春,也不是大连。
而是距离平房731基地,直线距离不到十公里的一个小镇。
安平镇。
一个名字里带着“平安”,却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地方。
镇子里的空气似乎都比别处更压抑,偶尔能看到日军的巡逻队和挂着“防疫给水部”牌子的卡车呼啸而过,镇民们便会立刻低下头,眼神麻木。
李强和陈默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两个人都愣住了。
陈默的脸色瞬间煞白,刚放松下来的身体再度绷紧:“吴兄,你……你疯了?
我们刚从狼嘴里逃出来,你又要往虎口里钻?”
李强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为一句艰涩的问话:“为什么……是这里?”
他们以为,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大逃亡。
他们以为,自己终于逃出了地狱的边缘。
却没想到,吴融在带着他们,向着地狱的入口,靠得更近。
吴融抬起头,看着两人震惊的表情,声音平静而有力。
“服部彦藏以为我们逃了,他错了。”
“他以为把我们赶出了哈尔滨,他就赢了。
他也错了。”
吴融的手指,在“安平镇”三个字上,重重地敲了敲。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们的新据点,就在这里。”
他收起地图,目光穿透挡风玻璃,望向黑暗中那个代表着死亡与罪恶的方向。
夜幕下,远处隐约可见的高墙、电网,以及如同鬼眼般扫视的探照灯光柱,构成了那座人间魔窟的轮廓。
“从今天起,‘手术刀’,将直接抵在魔窟的咽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