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晨雾还未散尽,靖王府的角门就被叩响了。
阿梨裹着厚棉袄去开门,见是两个穿孔雀绿宫装的宫女,身后跟着四个小太监,抬着口朱漆描金的大木箱,箱盖上还贴着明黄的封条。
“这是皇后娘娘赏给沈姑娘的,赶紧让她出来接旨。”
为首的宫女下巴抬得老高,眼神在阿梨粗布衣裳上扫了扫,带着几分轻蔑。
阿梨心里一紧,转身就往西跨院跑。此时沈如晦刚给萧珣换完药——昨夜回府时,他为了护她,胳膊被流矢划伤,虽不深,却也渗了不少血。
“姑娘,宫里来人了,说是皇后赏了东西,指名要您去接!”
阿梨跑得气喘吁吁,说话都带着颤音。
沈如晦正用白绢擦手,闻言动作一顿。铜镜里映出她平静的脸,鬓角还别着支素银簪子,是她从冷宫带来的旧物。她放下绢子:
“皇后?。”
萧珣靠在软榻上,指尖捻着颗药丸,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怕是赵安的事漏了风声,她这是来试探的。”
“试探?”
沈如晦转身看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那我就给她演场好戏。”
正厅里,木箱已经被抬到了中央。那宫女见沈如晦只穿了件月白襦裙,连珠翠都没戴,嘴角撇得更厉害:
“王妃,皇后娘娘念你初入王府,怕是缺些像样的首饰,特意让人挑了些时兴的送来,你可得好好收着。”
沈如晦福了福身,声音清浅:“有劳了,只是不知娘娘赏了些什么?”
宫女示意小太监开箱。锁扣“咔哒”一声弹开,满箱的珠光宝气瞬间涌了出来——赤金镶红宝的凤钗、翡翠嵌珍珠的耳环、累丝点翠的项圈……最惹眼的是支金步摇,钗头是展翅的凤凰,嘴里衔着颗鸽血红宝石,走动时宝石晃悠,像滴在金托上的血。
“都是内务府新打的头面,单这只凤凰步摇,就值上千两银子呢。”
宫女的语气带着炫耀,眼睛却死死盯着沈如晦的表情。
沈如晦的目光在箱里转了圈,最后落在那步摇上。她伸手拿起,指尖不经意擦过钗脚,触到个极小的凸起——是个刻痕,像极了皇后宫里的暗记。她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惊喜:
“这步摇真好看,多谢娘娘惦记。”
宫女见她眼神发亮,嘴角还带着笑,心里先松了三分:
“王妃喜欢就好,娘娘说了,往后在王府好好的,少不了你的好处。”这话听着是赏赐,实则是在提醒她“身份低微”。
沈如晦仿佛没听出弦外之音,让阿梨取来银盆,亲自给宫女倒了杯茶:
“劳烦回去给娘娘回话,说我感念圣恩,定当日日戴着娘娘赏的首饰,不负娘娘厚爱。”
宫女接过茶,又瞥了眼她鬓角的素银簪子,心里越发笃定这冷宫出来的丫头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喝完茶便带着人走了。
等人走远了,阿梨才敢凑近:
“姑娘,这首饰……能要么?万一有问题呢?”
沈如晦将步摇插在发间,对着铜镜转了转。红宝石贴着鬓角,映得她肤色愈发白皙,竟生出几分艳色。她抬手摸了摸钗头:
“问题自然有,可越是有问题,越要接。”
“为何?”
“皇后想知道我敢不敢收,更想知道我会不会戴。”
沈如晦转身往外走,步摇上的宝石随着动作轻晃,
“我若不收,便是心里有鬼;我若收了藏起来,她更要起疑。唯有日日戴着,让所有人都看见,才能让她放下戒心。”
刚走到月亮门,就见萧珣由小厮推着轮椅过来。他今日穿了件石青锦袍,脸色依旧苍白,却比往日多了几分精神。目光落在沈如晦发间的步摇上,他眉头微蹙:
“这步摇……”
“好看吗?”
沈如晦走到他面前,微微俯身,步摇上的红宝石垂到他眼前,像颗跳动的星子。
萧珣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宝石,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他抬眼望进她眸里,那里藏着他熟悉的冷静与狡黠:
“戴着它,往后出门怕是不太平。”
“太平日子,从来不是等来的。”
沈如晦笑了笑,抬手将步摇取下,塞进他手里,
“你看钗脚。”
萧珣摩挲着钗脚的刻痕,眸色渐深:
“是皇后的私记,看来这箱子里的东西,不只是首饰那么简单。”
“或许藏着别的名堂。”
沈如晦凑近他,声音压得极低,
“昨夜你说柳如烟被禁足在漪澜阁,府里的眼线都被你换了?”
“嗯,现在伺候她的,都是我的人。”
萧珣点头,指尖在她腕间轻轻捏了捏,
“只是她毕竟是柳家的人,明着动不得。”
“我知道。”
沈如晦的目光落在那箱首饰上,
“但皇后既然送了这步摇,定会让人盯着我戴不戴。不如我们就借着这步摇,给柳如烟递个消息。”
萧珣挑眉:
“你想让她以为你被皇后收买了?”
“不止。”
沈如晦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我要让她觉得,我能帮她脱困。”
当日午后,沈如晦就让阿梨捧着个锦盒去了漪澜阁。盒里放着支翡翠耳环,是皇后赏赐里最不起眼的一件,耳环内侧却用针刻了行小字:
“欲脱樊笼,今夜亥时西角门见。”
阿梨回来时,脸色有些发白:
“柳侧妃看到耳环,脸都白了,只说‘知道了’。”
“她自然会来。”
沈如晦正在灯下翻账册,闻言头也没抬,
“她被禁足这些日子,柳家那边肯定没少施压,她急需找个突破口。”
萧珣坐在对面看兵书,忽然开口:
“要不要让影卫跟着?”
“不用。”
沈如晦合上账册,
“我要让她觉得我是真心与她合作。你只需让人盯着漪澜阁,别让她耍花样就行。”
她起身走到萧珣身边,见他正看着舆图上的北境,指尖还在“雁门关”三个字上画着圈。她知道,那是他当年受伤的地方。
“在想什么?”
她轻声问。
萧珣抬头,伸手将她拉到怀里。软榻很宽,容下两人绰绰有余。他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低沉:
“在想,等这事了了,带你去北境看看。那里的雪,比京城的干净。”
沈如晦的心轻轻一颤,反手抱住他的腰。他的伤还没好利索,腰腹处的肌肉却很结实,一点不像传闻中“弱不禁风”的样子。她把脸埋在他衣襟里,能闻到淡淡的药香混着皂角的清爽,让人安心。
“好啊。”
她闷闷地说,
“到时候我给你种些耐寒的草药,就种在雁门关的城墙上。”
萧珣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衣襟传来,酥酥麻麻的。他捏了捏她的脸颊:
“傻丫头,城墙哪能种草药。”
夜色渐深,亥时的梆子刚敲过,西角门就传来轻叩声。沈如晦披了件斗篷,独自走了出去。月光下,柳如烟穿着身素色斗篷,脸色苍白,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显然这些日子没睡好。
“你真能帮我出去?”
柳如烟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里满是警惕。
沈如晦把玩着鬓角的凤凰步摇,宝石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皇后娘娘赏了我这支步摇,你说我能不能?”
柳如烟的目光落在步摇上,瞳孔猛地收缩:
“皇后……她肯放过我?”
“放过你?”
沈如晦轻笑一声,
“她要的是柳家的势力。你若乖乖听话,自然有你的好处。”
她凑近一步,声音带着诱惑,
“比如,让你重新掌家,甚至……让萧珣休了我,立你为正妃。”
柳如烟的呼吸急促起来,握着斗篷的手指节泛白:
“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
沈如晦抬手,将那支翡翠耳环塞进她手里,
“这是娘娘给你的信物,明日我会让王爷解禁,你只需……”
话没说完,柳如烟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眼神凶狠:
“你到底想干什么?皇后若真要拉拢我,怎会让你这种冷宫出来的贱婢传话?”
沈如晦反手扣住她的脉门,力道不大,却让她动弹不得。她凑近柳如烟耳边,声音冷得像冰:
“我想干什么?我想让你告诉我,当年我娘的梅花印,是不是在你手里?”
柳如烟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像是见了鬼一样:
“你……你怎么知道梅花印?”
“看来是真的在你那。”
沈如晦松开手,后退半步,月光照亮她眼底的寒意,
“皇后让你来试探我,你却反过来想算计我,柳如烟,你这点心思,还不够看。”
柳如烟踉跄着后退,眼神慌乱: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
沈如晦摸出发间的凤凰步摇,猛地掷在地上。钗头的宝石摔得粉碎,露出里面藏着的一小截竹管——里面塞着张纸条,正是皇后让柳如烟“设法取沈氏性命”的密令。
“这是皇后给你的‘真正赏赐’,对吗?”
沈如晦看着柳如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可惜啊,她没告诉你,这步摇里的密令,我早就看见了。”
柳如烟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她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掉进了沈如晦的圈套。
沈如晦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她:
“忘了告诉你,赵安死前,已经把皇后构陷沈家的事,全招了。”
柳如烟猛地抬头,眼中满是绝望。
沈如晦没再理她,转身走进夜色里。西角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将柳如烟的呜咽声隔绝在外。
回到西跨院,萧珣还在灯下等她。见她回来,他放下手里的书:
“都办妥了?”
沈如晦点头,走到他身边坐下,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柳如烟知道了梅花印的事,想来会去找皇后报信。”
“我已经让人盯着她了。”
萧珣握住她的手,指尖有些凉,
“只是那梅花印……”
“肯定藏在柳家。”
沈如晦靠在他肩上,声音带着疲惫,
“皇后找了十年都没找到,说明柳如烟把它藏得极好。”
萧珣低头,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心里有些疼。他抬手替她按揉太阳穴,动作轻柔:
“别太累,剩下的事,交给我。”
沈如晦嗯了一声,闭上眼。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药香,让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她知道,这只是开始,皇后和柳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此刻,漪澜阁里,柳如烟正对着那截竹管痛哭。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发髻里摸出支金簪,对着烛火烤了烤——簪头的莲花瓣缓缓张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半张纸条,上面画着个残缺的梅花,旁边还有行小字:
“青衫至,印乃现。”
她看着纸条,眼中忽然燃起疯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