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敲过,西跨院的药香渐渐淡了,只剩下夜露打湿草药的清苦气。
沈如晦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捧着那本《毒医秘录》,烛火在书页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将“迷魂散”的配方照得格外清晰。
书页旁放着只白瓷碗,里面盛着半透明的药汁,散发着极淡的兰花香——这是她用“醉鱼草”与“梦婆花”熬的,只需吸入一丝,便能让人四肢瘫软,昏睡三个时辰,却不伤脏腑,正是应对潜入者的绝佳手段。
“姑娘,都三更了,您怎么还不睡?”
阿梨揉着惺忪的睡眼从里屋出来,身上还穿着寝衣,
“影卫说今夜不会有动静,您就放心歇着吧。”
沈如晦合上书,指尖划过封面的烫金字体:
“越是觉得不会有动静,越要提防。”
她看向药柜最底层的暗格,那里藏着锁心草的药渣,
“他们既然在药里动手脚,定会来寻证据,好确定王爷是否中了招。”
阿梨打了个哈欠,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
“可影卫都在院墙外盯着呢,苍蝇都飞不进来。”
“寻常苍蝇是飞不进来,但皇后的暗卫,未必寻常。”
沈如晦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杯壁的凉意,
“当年我在冷宫,皇后派来的人能避开侍卫,在粥里下毒。”
提到冷宫的事,阿梨的睡意顿时消了,攥着衣角道:
“那……那我们要不要叫醒影卫?”
“不必。”
沈如晦摇头,目光落在窗棂的插销上,
“我倒要看看,他们敢来几个人。”
她起身吹熄烛火,只留一盏豆大的油灯在案上,光线昏黄,恰好能照亮房间中央,却照不清角落的阴影。做完这一切,她躺回软榻,将那碗“迷魂散”藏在枕下,右手悄悄握住了榻边的匕首——骨柄上的沈家徽记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熟悉的安全感。
院墙外的老槐树上,影卫统领正隐在枝叶间,目光如鹰隼般盯着西跨院的动静。他指尖按着腰间的弩箭,箭簇涂着见血封喉的“断魂草”汁液——这是萧珣特意交代的,若有不速之客,先擒后问,反抗者格杀勿论。
子时过半,月色忽然被乌云遮住,院墙外的阴影里滑过一道黑影。那人身形瘦高,穿着紧身黑衣,蒙面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他像只夜猫般攀上墙头,足尖在砖缝上轻轻一点,便悄无声息地落入院中。
影卫统领的手指扣紧了弩机,却按兵不动——这正是萧珣的吩咐,放他进去,看看沈如晦会如何应对。
黑衣人落地时足尖微蜷,避开了院中的碎石,显然是个练家子。他贴着廊柱潜行,目光扫过药房的窗棂,见里面只亮着一盏油灯,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沈如晦躺在软榻上,耳尖捕捉着窗外的动静——靴底碾过细沙的“沙沙”声,衣襟扫过廊柱的“簌簌”声,甚至能听出那人呼吸刻意放轻的节奏。她悄悄调整呼吸,让自己的气息与沉睡时一般绵长。
“吱呀——”
窗棂被极轻地推开,一道黑影如蝙蝠般掠了进来,带起一股夹杂着血腥气的冷风。黑衣人落地时膝盖微屈,化解了所有声响,目光瞬间锁定药柜的方向。
他显然知道药渣藏在哪里,径直走向药柜,指尖在柜门上飞快地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这是在试探柜门锁芯的结构。沈如晦藏在枕下的手微微收紧,匕首的骨柄硌得掌心发麻。
黑衣人见无人应答,胆子更大了些,从腰间摸出一根细铁丝,探入锁孔轻轻搅动。只听“咔哒”一声轻响,柜门被打开了。他伸手在药柜里摸索,指尖划过一排排药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就在他的手伸向最底层暗格时,沈如晦忽然翻身坐起,手中的白瓷碗朝着他的面门泼去!
“嗤——”
半透明的药汁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带着幽兰香气扑向黑衣人。他反应极快,猛地侧身躲避,却仍有小半药汁溅在他的蒙面巾上。
“啊!”
黑衣人手按向腰间的佩刀,却忽然觉得头晕目眩,四肢发软,握刀的手竟抬不起来。
“迷魂散,三个时辰后自会醒。”
沈如晦站在软榻边,手里握着匕首,眸光在昏灯下亮得惊人,
“皇后派你来的?”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惶,显然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王妃竟有如此身手,还懂用毒。他咬着牙想后退,双腿却像灌了铅般沉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沈如晦上前一步,踢开他掉在地上的佩刀,蹲下身揭开他的蒙面巾——露出一张陌生的脸,下颌线紧绷,唇上有道浅疤,看着不过二十七八岁。
她的目光落在他腰间,那里挂着枚玉佩,白玉质地,雕着盘旋的龙纹,龙首上的角带着细微的缺口——这是宫中侍卫的制式玉佩!皇后掌管的禁军,每个侍卫的玉佩上都有这样的缺口,是为了方便辨认身份。
果然是皇后的人。
沈如晦将玉佩解下来,握在掌心。玉质温润,却带着一丝彻骨的寒意,像极了皇后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
“姑娘,怎么样了?”
阿梨举着油灯从里屋跑出来,看到地上的黑衣人,吓得捂住了嘴,
“这……这就是来偷药渣的?”
“是。”
沈如晦将玉佩收好,
“去叫影卫进来,把人带到地窖,看好了,别让他跑了。”
阿梨应声跑去院外,很快就领着影卫统领进来。
影卫统领看了眼地上的黑衣人,又看了看沈如晦手中的匕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没想到沈如晦竟能如此利落地制服暗卫。
“王妃好手段。”
他抱拳行礼,示意手下将黑衣人拖走。
“不过是用了点小聪明。”
沈如晦淡淡道,目光落在被打开的药柜暗格上,锁心草的药渣还在,显然这人还没得手,
“他身上除了玉佩,还有别的东西吗?”
影卫统领检查了一下黑衣人的衣襟,摸出一只小小的竹筒,里面卷着张字条:
“回王妃,只有这个。”
沈如晦展开字条,上面只有一行字:
“取药渣为证,证得即焚。”
字迹潦草,却带着皇后独有的“凤尾钩”笔法——每个字的末笔都像凤尾般勾起,张扬而凌厉。
“烧了吧。”
她将字条递还给影卫统领,
“人带到地窖后,先别审,等我和王爷商量过再说。”
影卫统领应声退下,院中的动静很快平息,只剩下油灯跳动的“噼啪”声。沈如晦走到药柜前,将暗格锁好,指尖仍残留着玉佩的寒意。
皇后这步棋走得急了。偷药渣做什么?难道她想拿着锁心草的残渣去皇上那里“揭发”,说萧珣中了毒?可这样一来,不就等于承认是她下的手吗?
还是说……她另有所图?
“姑娘,王爷来了。”
阿梨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几分怯意——显然是被萧珣深夜到访惊到了。
沈如晦抬头,见萧珣披着件玄色斗篷站在院门口,脸色苍白,却掩不住眸中的锐利。他身后没跟人,只有腰间的玉佩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撞响。
“听说你擒了只‘夜猫子’?”
他走进药房,目光扫过地上的刀痕,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看来本王的王妃,不止会医术。”
“不过是运气好。”
沈如晦将那枚龙纹玉佩递给他,
“王爷看看这个。”
萧珣接过玉佩,指尖摩挲着龙首的缺口,眸色渐冷:
“皇后的禁军佩饰,错不了。”
他顿了顿,看向沈如晦,
“他是来偷药渣的?”
“是,还带了字条,让‘证得即焚’。”
沈如晦走到软榻边坐下,声音里带着疑惑,
“我不明白,皇后偷药渣做什么?难道她想自曝其短?”
萧珣走到她对面坐下,接过阿梨递来的热茶,指尖在杯沿轻轻敲击:
“她不是想自曝,是想‘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
“你想,若这药渣被‘意外’发现,送到皇上面前,验出锁心草的毒性,谁会最可疑?”
萧珣的目光锐利如刀,
“自然是被禁足的柳如烟,或是与北狄有旧怨的你我。”
沈如晦心头一震。是啊!皇后若暗中将药渣送到皇上那里,再让柳家的人“揭发”是柳如烟怀恨在心,用北狄毒草毒害王爷,皇上定会震怒,不仅能除掉柳如烟这个“弃子”,还能坐实萧珣“中毒身亡”的假象,更能将她和萧珣摘干净——好一手一石三鸟!
“好狠的心。”
她攥紧了掌心,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连自己的人都舍得牺牲。”
“在她眼里,没有谁是不能牺牲的。”
萧珣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她发白的指尖上,伸手轻轻握住,
“别气,我们正好可以将计就计。”
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常年练剑的薄茧,却意外地让人安心。沈如晦抬头望进他的眸中,那里映着油灯的光,像两簇跳动的火焰。
“怎么将计就计?”
“让影卫装作看管不严,放那暗卫‘逃’出去。”
萧珣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狡黠,
“再让他‘不小心’把药渣掉在柳家的人面前。”
沈如晦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忽然笑了:
“王爷这是要让柳家狗咬狗?”
“是让他们自寻死路。”
萧珣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动作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柳承最近与北狄使者过从甚密,皇上本就疑心,若再发现他与‘毒害王爷’有关,你说……皇上会怎么处置他?”
沈如晦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忽然想起母亲说过,最厉害的毒不是断肠草,而是人心。萧珣这招,可比任何毒药都要狠。
“那暗卫……”
“他会‘乖乖听话’的。”
萧珣低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冷冽,
“影卫有法子让他相信,逃出去是他自己的主意。”
就在这时,地窖方向传来一声极轻的闷响,显然是影卫动手了。沈如晦与萧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时候不早了,你该歇着了。”
萧珣起身,整理了一下她的衣襟,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剩下的事,交给影卫就好。”
沈如晦抬头望着他,忽然伸手,轻轻抚平他斗篷上的褶皱:
“王爷也早些歇着,你的‘病体’,可经不起熬夜。”
她的指尖划过他的胸口,带着微凉的体温,让萧珣的心跳莫名加速。他低笑一声,转身往外走:
“放心,本王还要留着这条命,看你如何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剑。沈如晦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掌心仍残留着他的温度。
“姑娘,王爷对你真好。”
阿梨凑过来,脸上带着揶揄的笑,
“刚才他看你的眼神,比药圃里的暖玉藤还要暖。”
沈如晦的脸颊微微发烫,转身走到药柜前:
“别胡说,王爷只是不想让皇后的计谋得逞。”
话虽如此,她的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或许,这场复仇之路,并不会像她想象中那么孤单。
地窖里,黑衣暗卫正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影卫统领拿着根银针,轻轻刺入他的人中。银针上沾着微量的“真言散”,能让人在半昏迷状态下吐露实情,却不会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谁派你来的?”
影卫统领的声音低沉而威严。
“皇……皇后……”
暗卫的眼神涣散,显然已被药物控制。
“让你偷药渣做什么?”
“证……证明靖王中了毒……嫁祸给柳侧妃……”
影卫统领满意地点点头,示意手下将他弄醒,并在他的食物里加了些“失忆草”粉末——确保他只会记得自己要逃出去,却忘了被审问的事。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靖王府的后墙传来一声轻响,一道黑影跌跌撞撞地窜了出去,正是那名暗卫。他手里紧紧攥着个油纸包,里面是沈如晦特意准备的“药渣”——混杂着锁心草和柳家常用的“凝血草”,足以让柳承百口莫辩。
影卫统领站在角楼上,看着暗卫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对身后的手下道:
“按计划跟进,务必让柳家的人‘捡到’他。”
手下领命而去,角楼上只剩下影卫统领一人。他望着皇宫的方向,眸色深沉。这场由药渣引发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西跨院的药房里,沈如晦正将真正的锁心草药渣重新藏好。晨光透过窗棂照在药柜上,将“沈”字的刻痕照得格外清晰。她轻轻抚摸着那些刻痕,仿佛能感受到母亲的温度。
“娘,你看,我做到了。”
她轻声呢喃,
“我没有再任人欺负,我在保护自己,也在……保护想保护的人。”
窗外的药圃里,暖玉藤的叶片在晨光中舒展,露出嫩绿的新芽,像极了她此刻悄然萌发的心意。
而凤仪宫的偏殿里,皇后正看着小禄子送来的密报,上面说“夜探西跨院得手,药渣已取”。她满意地将密报烧掉,对身边的侍女道:
“去告诉柳承,让他准备好,好戏该开场了。”
侍女领命退下,皇后走到窗边,望着靖王府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萧珣,沈如晦,你们的死期,近了。
一场围绕着药渣的阴谋,在晨光中悄然发酵。谁也不知道,这场看似简单的“偷窃”,将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而沈如晦站在药房的窗前,望着天边的朝阳,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她都会一步一步走下去。为了沈家的冤屈,为了母亲的惨死,也为了……身边那个悄然温暖了她的人。
杀机四伏的京城,即将迎来一场新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