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囊的边角还轻轻贴在指尖,我站在药庐中间,没急着动。
程雪衣已经把斗篷脱下来,整整齐齐叠好放在桌角。她肩上的雪化了,湿了一小块布料,颜色深了些。她正弯着腰,把最后一块阵盘按进地上的凹槽里,手指用力一压,咔哒一声,机关稳稳合上。阿箬蹲在门口,手里端着半碗刚熬好的雾草汁,正小心翼翼往结界桩上刷。柳如烟靠墙站着,手腕空荡荡的,但站得比前几天稳多了。鲁班七世坐在角落的大铁箱上,手里拧着一颗铜钉,眼睛却盯着炉底的火口,好像在数火焰跳了几下。
没人说话。
我知道他们在等我。
我解开腰间的第三个药囊,从里面取出一只青玉小瓶。瓶子冰冰的,里面装着昨晚从凝血树根尖收集来的露水,一共九滴,每一滴都带着一丝洞天钟里的寒气。这是关键——要是没有这股极寒之力压着,丹方里那九种主药刚放进炉子就会炸开。
我把瓶子递给阿箬:“等我点火后三秒,倒进炉颈的环槽。”
她点点头,接过瓶子时手微微收紧,一句话也没多问。
我走到离火丹炉前,手掌贴上炉壁。三灵根的气息慢慢探出:先是冰属性顺着经脉下去,压制炉心躁动;接着木属性沿着炉身纹路蔓延,理顺药力通道;最后毒属性渗入,模拟出傀儡丹那种特殊的腐浊频率,提前引导药性反制的方向。
炉子深处传来低低的嗡鸣,像是有什么东西醒了。
第一味药是“断魂藤”,灰褐色的藤条蜷缩着,像条死蛇。我用银钳夹住,扔进炉中。藤条刚落地,火苗猛地窜高,变成暗绿色,边缘冒着黑泡。我立刻掐诀,左手引冰灵根下沉,右手用毒和木两种气息织成一张网,硬生生把暴烈的药性压回炉底。阿箬在后面轻声倒数:“三、二、一。”
我抬手。
她倾瓶。
露珠落入环槽的瞬间,炉火忽然转蓝,沸腾声一下子安静了。
第二味是“玄霜藤”,采自北境万年冰缝,通体雪白,一碰就化。我打开第二个药囊,取出密封的玉匣。刚掀开盖子,一股刺骨寒气扑面而来,连三步外的程雪衣都皱了眉。我迅速把整株藤投进去,同时割破指尖,一滴精血甩进炉心。
“嗡——”
炉身震了一下,裂纹般的红光在炉壁游走一圈,被我用灵力强行压平。
鲁班七世低声骂了句,跳下箱子,抄起一把铜刷就往炉脚刷去。那是他特制的导灵刷,能分散压力。柳如烟也上前一步,掌心贴地,一道柔和的力量传入阵基,帮我们稳住地脉连接。
接下来七味药接连入炉,每一种都带着极端属性,互相排斥。我额头开始冒汗,呼吸放慢,全神贯注控制三股灵力。毒控链,木续接,冰封杀——三种节奏必须严丝合缝,差一点就会炸炉。
当第九味“心蚀粉”撒进去时,炉顶突然发出一声尖啸。
整个药庐剧烈晃动,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程雪衣立刻挥手,隐匿阵全面启动,一层淡灰色光膜罩住四壁。阿箬退到墙边,紧紧抱着空瓶,眼睛死死盯着炉口。
我知道,最关键的时候到了。
我闭上眼,神识沉入洞天钟。
噬金鼠王早就蹲在冰川边上,身后跟着十几只成年鼠,全都竖着耳朵,獠牙外露。我心里一动,它立刻跃起,一口咬碎岩缝里的赤金沙石。金光四溅,细碎的金气顺着钟内气流涌入我的识海。
我睁开眼,双手结印,将这股纯净的金气导入丹炉。
“轰!”
炉盖冲天而起,一道赤金色的霞光直冲云霄,撕开厚厚的云层。远处山林震动,几只飞鸟被灵气吸引,纷纷朝这边飞来。
鲁班七世冷笑一声,按下阵盘中枢。
千机迷阵瞬间启动,药庐四周幻化出几十个假的丹气源,有的像柱子升腾,有的像雾气扩散。那些飞鸟果然分不清真假,扑向虚影,互相撕打起来。
程雪衣没放松,指尖连点,把隐匿阵提到最强。整座药庐渐渐被雾气吞没,连轮廓都看不清了。
我没空管外面。
低头一看,丹炉内部一片清明。
一颗龙眼大小的丹丸静静悬浮在火焰中央,通体透明如水晶,里面流转着银紫色的纹路,形状像是逆向运行的经络,正是能瓦解傀儡丹根基的“逆脉符线”。表面温润,却隐隐透出一股让人心头发紧的净化之力。
成了。
我伸手一召,洗髓丹轻轻落进掌心。
就在这一刻,洞天钟忽然震了一下。
不是外面的震动,而是来自我体内深处的一次共鸣。我立刻闭眼内视,只见钟内的凝血树毫无征兆地剧烈摇晃,九根主枝同时开出血花,花瓣层层展开,每一片都映出一轮残缺的月亮。冰川表面泛起波纹,倒影缓缓拼合——一轮完整的黑月浮现出来,边缘刻着密密麻麻的星轨。
时间……地点……轨迹……
全都清晰显现。
我睁开眼,声音很轻,却盖过了屋里的杂音:“还有十八天。”
屋里静了一瞬。
阿箬抬起头:“你说什么?”
“下一次月蚀。”我看向她,“十八天后,子时三刻,北方天空会被完全遮住。”
她嘴唇动了动,没再问。
柳如烟走过来,目光落在我手中的丹上:“这就是能毁掉他傀儡体系的东西?”
我点头。
她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却带着冷意:“上次他用情蛊控制我,靠的是我的心跳和呼吸。现在……我倒想看看,他的傀儡还能听谁的命令。”
鲁班七世敲了敲阵盘:“新嵌器已经调好了,远程引爆没问题。你要在哪动手,我说话算数。”
程雪衣也走近:“北方七个据点都有动静,粮草、药材、活人,都在往中心聚集。他在准备血祭。”
我握紧洗髓丹,药囊自动闭合,把丹药稳妥地收进内层。
然后抬头,看着他们每一个人。
阿箬眼里有担心,却没有劝我停下。程雪衣神情冷静,已经准备好开战。鲁班七世抱着机关锤,像随时要冲出去拆阵。柳如烟站在光影交界处,袖子微微动了一下,仿佛藏着一把从未出鞘的刀。
我说:“上次月蚀,他靠炼化万人血祭才活下来。”
顿了顿,声音沉下去。
“这一次,我不再等他出手。”
阿箬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你会受伤吗?”
我看向她:“如果我不去,下一个被炼成傀儡的就是你。”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手伸进药篓,摸到一根干枯的药枝,慢慢攥紧。
柳如烟冷笑:“他以为情蛊是他拴住我的绳子。可现在,绳子断了,该摔下去的是谁?”
鲁班七世咧嘴一笑:“那就让他尝尝,什么叫机关爆心,丹火焚神。”
程雪衣看着我:“你要什么,程家给什么。暗卫、情报、物资,随你调。”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把手按在药庐中央的地砖上。
这里是我最早建的炼丹之所,地面埋着第一代阵基,墙上刻着最初的药方笔记。这些年,我躲在这里炼药、救人、布局、反击。每一次危机,都是从这里出发。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我低声说:“十八天后,月蚀当空。”
然后转身,走向内室。
脚步停在门边。
我说:“我在药庐,等他。”
没人回应。
风从缝隙钻进来,吹动了桌上一张还没收起的阵图。
墨迹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