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我睁开了眼睛。
洞天钟里的凝血树安静地立着,枝干湿润,泛着淡淡的生机。昨晚取过汁液的地方已经结了一层暗色的痂,像被时间轻轻抚平的伤痕。我伸手进入钟内空间,取出玉匣——清魄丹还在里面,乳白色的丹身上浮着细碎金纹,药香内敛,没有一丝散逸。
外面的风停了。
药庐那扇破旧的窗户透进一缕灰白的晨光,正好落在阿箬脸上。她的脸色依旧青白,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林岳坐在床边,一只手撑着膝盖,指节发白,显然体内的毒素还在侵蚀经脉。但他一动不动,也没说话,只是盯着妹妹的脸,仿佛要把这些年错过的每一刻都补回来。
我走到炉前,把清魄丹重新封进灵囊,又从药囊里拿出一枚淡黄色的小丸——通脉散。这是昨夜布阵前就准备好的引丹,虽然不难炼制,但火候必须精准,差一点都没法疏通垂死之人堵塞的经络。
“辰时快到了。”我说。
林岳抬眼看了我一眼,点头。
我没多说,把通脉散递给他。他接过,俯身轻轻撬开阿箬的嘴唇,将丹药放进去。然后一手托住她后颈,另一手在喉间轻轻揉压几下,帮她咽下去。动作很熟练,像是做过很多次。
半个时辰过去了。
阿箬的鼻翼微微抽动了一下,指尖也颤了颤。林岳立刻集中精神,掌心贴上她的手腕,感受着药力在体内流动。片刻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说:“经络通了七成。”
还不够。
清魄丹药性太强,如果十二正经不能完全打通,强行服用只会冲坏五脏六腑。我走上前,蹲下身,右手覆在阿箬背心,左手搭在林岳腕上,借他的灵流为引,将自己的灵力一点点送入她的经络。
灵力像细线一样,在她体内缓缓游走。
所过之处,原本僵死的血脉开始松动,淤塞的节点一个个被打开。我能感觉到那些残余的毒丝在挣扎,像受惊的小虫四处乱窜。但通脉散的温和药力像一张网,慢慢收紧,逼它们退向心口。
终于,最后一道关窍松开了。
我收回手,额角已经渗出了冷汗。林岳也松了口气,肩膀微微塌了下来。
“可以了。”我说,“等辰时初刻,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就是服丹最好的时机。”
话音刚落,屋外天边泛起一抹淡淡的金色。
阳光斜斜地穿过破窗,落在阿箬的眉心。就在那一瞬,我打开玉匣,取出清魄丹。
林岳屏住了呼吸。
我捏住阿箬的下巴,把丹药放进她嘴里,随即双指并拢,在她咽喉处轻轻一划。灵力催动,丹药瞬间化作一股温热的气流,顺着喉咙滑入肺腑。
下一刻,异变突生!
她胸口猛地凹陷下去,呼吸骤然停止。三息、四息……五息过去,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林岳猛地站起身,手已经按上了剑柄。
我没有动,左手迅速贴上她背心,同时闭上双眼,沉入识海。洞天钟嗡地一声轻鸣,自动共鸣。我心中默念,催动凝血树——那一滴暗金汁液的余韵仍在,此刻顺着钟壁流转,化作一道红光从识海射出,直冲阿箬眉心!
时间仿佛静止了。
忽然,她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剧烈呛咳起来。一口黑血喷出,落在地上,冒着细微的白烟,还带着腥臭味。她的手指抽搐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无力地抓向空中。
林岳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我在。”他的声音沙哑了,“我在。”
阿箬的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清林岳的脸。她嘴唇微动,声音轻得像风吹纸片:“兄……长?你还活着?”
林岳低头看着她,喉结滚动,半晌才挤出一个字:“嗯。”
“他们说你……死在药王谷外……”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我找了好久……一直不敢信……”
“我没死。”林岳紧紧握住她的手,“我只是藏了起来。当年他们要杀我,我就假死脱身,换了身份活下来。我不敢见你,怕连累你,可我一直……一直在找机会回来。”
阿箬的眼角缓缓滑下一滴泪。
她没哭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是要把这张脸永远记住。过了很久,她才轻声问:“那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林岳苦笑了一下:“不好。但看到你醒过来,现在好了。”
我没有插话,默默收起玉匣,退到窗边。晨光洒进来,照在我左耳的青铜小环上,微微发烫。洞天钟安静了下来,像是完成了一场漫长的守望。
屋子里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
良久,林岳忽然转头看向我,目光深沉:“陈玄。”
我应了一声。
“那棵树……”他缓缓开口,“它不在外面,对吧?它在你体内。”
我没回答。
他盯着我的耳朵,声音更低了些:“否则它不可能开花。那种血髓壤,百年难遇,而且一旦离开南疆深处就会立刻枯死。可你不但养活了它,还让它结出了圣心莲。这不该是人力能做到的事。”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有些事,我知道,但不能说。”
话刚出口,左耳突然一热,像是有火线窜过神经。洞天钟内部传来一声极轻的震颤——短促而清晰,那是“静默之约”的警告。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平静:“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句:它回应的是心意,不是手段。”
林岳看着我,眼神复杂。他似乎还想追问,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坐回床边。他替阿箬拉了拉衣角,遮住她露在外面的手臂,低声说:“或许你说得对。莲生于心,而非土。”
阿箬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哥……他是谁?”
林岳回头看了我一眼。
“他是救你的人。”他说,“也是……让我能堂堂正正回来的人。”
阿箬转向我,眼神虚弱却认真:“谢谢你……救了我,也让我……见到你。”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屋外,阳光渐渐明亮起来。
远处的山影轮廓清晰,风吹过荒草,发出沙沙的声响。药庐里一片安静,只有阿箬微弱的呼吸,和林岳偶尔调整姿势时衣服摩擦的声音。
我站在窗前,望着天际。
忽然,左耳的小环又是一阵灼热。
这次不是洞天钟的预警,而是另一种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带着熟悉的压迫感。我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药囊,三枚爆灵丹还在。
林岳似有所觉,抬头看我:“怎么了?”
我摇头:“没事。”
可就在这时,屋顶的瓦片突然轻轻震动了一下。
很轻,像是鸟儿落下。
但我知道,不是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