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李青的意识被投入到一条无始无终、奔流不息的时间长河之中。
一幕幕光怪陆离的画面，在他神魂中轰然展开。
【第一年，山涧溪流。】
李青的意识被强行压缩，附着在一片枯叶之上。
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落叶本身！
冰冷的溪水是刀，湍急的水流是锤，每一次翻滚都像是身体被撕扯！
左侧三尺，一块暗礁掀起的回旋，是一个“因”。
这个“因”，让他浑身剧痛，强行偏离了轨迹半寸，撞向下游另一块礁石。
又往前一丈，数道细密的漩涡交错，像一只只无形的手，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碎！
当他终于被冲上岸，停留的位置，与最初在脑海中推演出的终点，偏差了整整三十丈。
他猛然醒悟。
原来，毫厘之差，便可谬以千里。
这便是因，这便是果，而那些暗礁与漩涡，便是无数细小而繁杂的“缘”。
……
【第九年，寒潭之底。】
他的神魂化作三道印记，分别烙在三尾通体雪白的灵鱼身上。
起初，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条鱼的游弋路径，它们在水草间穿梭，在石缝中嬉戏，轨迹分明，互不干扰。
某一天，异变陡生。
一条水虫从石缝中钻出，其中两尾灵鱼同时发现这个猎物，它们的轨迹在追逐中轰然交错、碰撞。
第三尾灵鱼被同伴撞飞，惊慌之下扎进水草，被活活缠死。
死亡，绽开一朵血色的涟漪。
李青清晰地感知到，因为这尾鱼的死，它本该产下的千万鱼卵之“果”彻底湮灭。
而那条水虫，也因为引发了这场争斗，暴露了自己，被一只路过的河蟹捕食。
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一念之差，便是生死！
……
【第四十七年，雷暴之巅。】
他意识化作苍穹之眼，俯瞰雷云之下的连绵群山。
上万道闪电，是上万个狂暴的“因”。
他看到一道天雷的“果”，是劈中山巅一棵千年古松。
他强行将神念逆流而上，追溯其“因”！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在他神魂中炸开！
他看到了！
那株古松矗立于山巅最高处，是为地利！
其树心内含一条贯穿地底的金属矿脉，是为内因！
雷云恰在它头顶凝聚，是为天时！
三者齐聚，方有“雷击木”这一桩“果”！
缺一，不可。
……
李青的意识在无尽的画面中沉浮。
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我，彻底沉浸在这场横跨百年的悟道之旅中。
【第七十二年，幽谷花海。】
李青第一次尝试干预。
他的神念，锁定了一株含苞待放的夜萤花。
此花秉月华而生，本应在夜半子时，绽放其幽蓝的光华。
他摄来一缕灵气作为“因”，强行灌注进花苞之中，欲催生“提前盛开”之果。
花苞果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起来，花瓣边缘甚至已经微微张开。
可就在花瓣撕裂的前一瞬，一股来自天地的冰冷意志，骤然降临！
“啪！”
一声轻响。
那鼓胀的花苞，连同整株夜萤花，瞬间枯萎、焦黑，化作一捧飞灰，散落于地。
李青的神魂如遭雷击。
强行扭转因果，要付出的代价，是抹杀其“存在”本身！
……
【第九十七年，云海之巅。】
在经历了无数次观察与失败后，李青的心境趋于平和。
他不再强求，只是静静看着。
看着两片厚重的云朵，在风的推动下，缓缓靠近，最终相撞。
云化作雨。
其中一滴雨水，落在他身旁的崖壁上，滋润了一株于绝境中顽强生长的孤松。
另一滴，却落入了脚下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潭，了无痕迹。
同样的起源，只因一丝微风的扰动，便是截然不同的结局。
李青豁然开朗，彻底明悟。
所谓因果，其关键不在“因”，不在“果”。
而在中间那个充满了无穷变数，可以被撬动的……“缘”！
……
百年光阴，弹指一瞬。
当最后一幕画面崩碎，李青的意识从无尽高远的虚空坠落，重归肉身，
他猛然睁开双眼。
功过堂内，依旧是那片腐朽的尘埃气息。
可在他眼中，整个世界已然不同。
空气中，漂浮着无数肉眼不可见的丝线，或明或暗，或粗或细。
它们从每一件物品，每一个生命身上延伸出来，疯狂交织，构成了一张覆盖天地的……
因果之网！
李青抬起右手。
他能“看”到了！
一条粗壮的血色丝线，从自己心脏延伸而出，跨越无尽虚空，死死地钉在一个模糊而遥远的影子之上！
严刑！
还有几道同样强烈的线，连接着白雨晴，沈镜辞，向东远……
更有无数细若游丝的线，连接着他脚下的每一粒尘。
他试图去追溯那条连接严刑的血色丝线，想要看清它的走向，看清它的终点。
可就在神念触碰丝线的瞬间，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撕裂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整个世界化为无数混乱扭曲的色块！
那张因果之网，在他失控的视野中，变成了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混沌线团！
李青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只好强行斩断了与那张网的连接。
世界，重新恢复了原样。
他大口喘着粗气，额角冷汗涔涔。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兽皮古籍末尾几个字：
镜中花，水中月。
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遥隔天涯。
李青笑了，笑得有些自嘲。
自己终究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大道无情，又岂是现在的他所能掌控。
境界不足，便无法承载大道之重。
此番感悟，如一盆冷水，浇熄了他心中的狂热，却也让他那颗因力量暴涨而浮动的心，彻底沉淀。
李青长身而起，望向窗外云海。
道阻且长。
但他，至少已经看到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