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之际,贡院号舍里的烛火星星点点地被点亮。
烛芯发出噼啪声响,烛光将影子投射在斑驳的砖墙上,光影闪烁、忽明忽暗。
我揉了揉酸胀的手腕,砚台里的墨已然凉透,笔尖悬于策论题“论吏治得失”之上,迟迟未曾落下。
岑参在隔壁轻轻咳嗽两声,想来他也正苦思冥想。
“这鬼地方,虫子比笔墨还多。” 高士压低声音抱怨着,语气中带着几分委屈。
他的手在衣襟上胡乱抓挠,烛光下,能清晰看到他胳膊上的红疹子。
我不禁轻声发笑,这就像领导在开会时,传出了漏气声,即便再严肃的场合,也藏着这种充满烟火气的窘迫。
烛油顺着烛杆往下淌,凝成琥珀色的疙瘩,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焦糊味。
更鼓声敲过三下,已是亥时。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扑棱声从头顶掠过,快得像一阵风。我以为是夜鸟,并未在意,直到眼角瞥见一道灰影落在崔浩的号舍顶。
那影子太小了,在摇曳的烛光下几乎难以分辨。
也就是我,有明眸夜视的能力,借着烛火仔细望去,是鸽子!
灰羽白尾,正是常用的信鸽品种。
它停在竹帘上,脑袋灵活地转动,一双红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崔浩的动作瞬间变得诡异。
他假装整理衣袖,右手却悄悄伸到窗外,指尖在鸽爪上一触即收。
等鸽子振翅飞走时,他掌心多了个细如米粒的竹管。
这一幕与我白天所见的 “文气纸丸” 如出一辙,只是手段更隐蔽。
看见这熟悉的一幕,血压挠一下就上来了,还有完没完?
这不是要赶尽杀绝吗?
科举是寒门学子唯一向上的阶梯,我们昼读夜诵,把手指磨出厚茧,把灯油熬成灰烬,凭的是真才实学;
而这些世家子弟,只需动一动手指,就能用信鸽送来答案。
就像有人寒窗苦读十年,却被走捷径的人抢走机会,那种愤怒与不甘,几乎要冲破胸膛。
“你看什么?” 崔浩察觉到我的目光,探出头来,嘴角挂着挑衅的笑,“寒门学子见识浅,连鸽子都稀罕?”
他故意晃了晃手腕,竹管早已不见踪影。
我攥紧笔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能冲动,没有证据,只会打草惊蛇。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低声回应:“只是好奇,深夜还有鸽子飞进贡院,莫不是哪家的信使迷路了?”
这句话带着试探,也藏着警告。
崔浩的脸色僵了一下,随即冷哼着缩了回去。
我盯着他的竹帘,心乱如麻。该怎么办?
喊出来?
考官未必会信,反而可能被扣上 “扰乱考场” 的罪名。
沉默?
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公道被践踏?
这种进退两难的滋味,比写不出文章更煎熬。
忽然,一阵夜风穿过甬道,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月光从云层后探出头来,洒在号舍的青瓦上,泛起一层冷辉。
我看着砚台里的月影,脑海中突然闪过《秋浦歌》的诗句“渌水净素月,月明白鹭飞”。文气能凝字,或许也能引光?
这个念头像星火般炸开。
我握紧笔杆,文胆处的暖意缓缓流淌。
没有犹豫,我不得不用出文胆进阶时获得的纸上谈兵的能力,随即凭空开始写诗,“渌水净素月,月明白鹭飞。
郎听采菱女,一道夜歌归。”虽是悄悄写的,却带着十足的诚意,每一个字都倾注了文气。
写完之后,异象产生了,砚台里的月影突然亮了起来,手一挥,把刚刚写的诗送往空中,一道银辉从笔尖涌出,顺着烛光往上攀升,直冲天顶。
原本稀薄的月光像是被唤醒的溪流,瞬间倾泻而下,将整个考场照得如同白昼。
“怎么回事?” 有考生惊呼起来。
月光太过明亮,连墙角的霉斑都清晰可见。
而那些藏在暗处的鸽子,此刻无所遁形,几只鸽子正盘旋在贡院上空,灰羽在月光下泛着银光,鸽爪上的竹管闪着细碎的光。
“是信鸽!” 岑掺的声音带着震惊。
所有考生都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鸽群上,再转向崔浩和其他世家子弟。
那些人的脸色,早已没了先前的从容,有的发白,有的发青,像被打了耳光般难看。
这是属于公道的光芒。
我凝视着漫天银辉,心中的愤懑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就像被冤枉时突然出现的证据,那种释然与激昂相互交织的情绪,令指尖都微微颤动。
文气在体内汹涌奔腾,与月光相互交融,连呼吸都变得通畅起来。
“肃静!” 主考官的呵斥声打破了骚动。
他穿着绯色官袍,快步走下来,目光扫过鸽群,眉头拧成一团。
崔浩的叔父崔御史是主考官的上司,他怎会不知这其中的猫腻?
“大人,是崔浩他们用信鸽传递答案!” 一个寒门学子鼓起勇气喊道。
立刻有其他人附和,声音越来越大,像潮水般涌向主考官。
崔浩猛地站起来,指着那名学子怒斥:“血口喷人!不过是几只野鸽,怎能诬陷我们作弊?”
他的声音发颤,带着几分被发现的惊慌,却仍强撑着狡辩。
主考官的目光在鸽群与崔浩之间转了一圈,最终落在巡场考官身上,语气敷衍:“不过是些鸽子扰乱考场,派人赶走便是。
诸生安心作答,再喧哗者,按违纪论处!” 他甚至没让人去检查那些鸽子,更别提追查竹管里的暗号。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所有寒门学子的希望。
我僵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发冷。
原来公道在权势面前,竟如此廉价。
就像你明明抓住了犯错的人,却因为对方背景深厚,只能看着他逍遥法外。
指甲几乎要掐破掌心,心中的不甘与失望,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大人!” 我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那些鸽子爪上绑着竹管,分明是传递暗号的工具!
怎能如此草率了结?”
主考官冷冷地瞥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警告:“李白是吧?管好自己的笔墨即可,莫要多管闲事。”
他说完,转身就走,甚至不给我说下一句话的机会。
鸽群被兵卫用竹竿赶走,扑棱声渐渐远去。
月光也随着文气的消散暗了下来,号舍重新陷入昏暗。
考场里一片死寂,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格外刺耳。
崔浩得意的目光从隔壁投来,带着浓浓优越感挑衅的看着我,仿佛在说,如何呢?
你们抓住我作弊又怎样?还不是只能乖乖闭嘴!
就在这时,巡场考官走了过来。
他穿着青色官袍,面容清瘦,先前看我答卷时曾露出赞许的神色。
他的脚步停在我的号舍前,借着整理袖摆的动作,一张折叠的纸条悄无声息地落在我的桌案上。
我心头一紧,不动声色地用手压住纸条。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目光复杂。
转身离开时,他的袖口无意间掀开,那里缝着一枚玉佩一闪而逝。
这角度,这时间,拿捏的刚刚好。
使我能看清玉佩的样式,这枚玉佩上雕着凤凰衔书的纹样,边缘刻着极小的 “武周御赐” 四字,要不是我的眼睛被强化过,还真看不清上面的字。
皇帝亲赐的玉佩!
这样的人物,怎会屈身做巡场考官?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却又被他那一眼的警示压了下去。
等他走远,我才悄悄展开纸条。
上面只有四个字:“三场有诈”。
字迹苍劲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我捏着纸条,指尖微微发凉。
第一场有文气纸丸,第二场有信鸽传书,第三场,他们又会耍什么手段?
岑掺在隔壁轻轻敲了敲墙,传来无声的询问。
我对着墙壁摇了摇头,示意他安心。
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越是艰险,越要稳住心神。
我低头将纸条塞进嘴里,含化之后吞了下去,这是属于我们的秘密,也是绝境中的一丝光亮。
烛火再次稳定下来,映着 “论吏治得失” 的考题。
我深吸一口气,重新握紧笔杆。
主考官的包庇,崔浩的嚣张,巡场考官的警示,都化作笔尖的力量。
我没有再愤怒,也没有再失望,只觉得心中一片清明。
吏治的根本,不正是公平二字吗?
若连科举都能被权势操控,又谈何吏治清明?
我蘸了蘸混着纸灰的墨,写下:“吏者,民之表率;试者,才之权衡。表率不公,则民心离散;权衡失准,则才士寒心。”
笔尖落下,文气再度凝聚。
这一回,虽不见金光闪耀的大字,却蕴含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窗外的月光重归柔和,洒在答卷上,照亮了每一个字。
我明白,还是要忍,就像是我获得的各种能力,都要藏起来,能不使用就不使用,作为一个魂穿者,太知道不能飘的重要,不能在还没成长起来之前就半道而崩。
夜色更深了,贡院的烛火依旧明亮。
我望着砚台里的月影,想起巡场考官的玉佩,想起那句 “三场有诈”,心中已然有了准备。
无论前路有多少陷阱,我手中的笔,就是最锋利的武器。
月光为证,文心为凭,总要为寒门争一份公道。
烛芯再次噼啪作响,像是在应和着笔尖的节奏,在夜色中写下不屈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