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周明曦一行人在秘境洞府中,为那残酷的药引而陷入绝望与对峙之时,越过尸横遍野的战场,越过戒备森严的防线,来到终南山以北数十里外,那片旌旗如林、杀气冲天的唐军大营。中军大帐之内,灯火通明,与被围困的大兴城中那惶惶不可终日的绝望气氛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沉稳而自信。身着明光铠的将领们步履匆匆,一道道精准的军令从这里发出,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一步步地,将那座古老的帝都勒得越来越紧。
大帐正中,身着常服,面容清癯,眼神却深邃如海的唐王李渊,正凝视着面前沙盘上那座大兴城的模型。他的手指,轻轻地落在了皇城的位置,久久未动。“报——”一名亲兵快步入帐,单膝跪地,“王爷,苏大家到了。”“让她进来。”李渊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帐帘掀开,一道纤秀的身影,如同一缕轻烟,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来者是一位女子,看起来约莫四十五六岁的年纪。她身着一袭素雅的月白色道袍,发髻高挽,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固定。她的面容,美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肌肤白皙如玉,五官精致得如同画中仙子,尤其是一双凤眼,眼波流转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漠与疏离。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无法将眼前这位气质出尘、宛若仙人的女子,与十八年前那个令整个江湖闻风丧胆的“玉面毒仙”苏挽月联系在一起。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却将她身上那股妖冶的邪气,尽数洗去,沉淀为一种更加内敛,也更加危险的深沉。
“挽月,见过唐王。”她微微躬身,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不必多礼。”李渊抬起头,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眼神中带着一丝欣赏,也带着一丝驾驭利刃的警醒,“让你来,是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办。”苏挽月静立不语,等待着他的下文。李渊缓缓走到一张地图前,指着终南山的位置,沉声道:“根据我们安插在大兴城内最深的一颗棋子传回的密报,周怀瑾一行人,已经带着三件信物,进入了终南山中的一处方士秘境。”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那里面,藏着先秦方士一脉千年传承的《方士遗卷》。此卷,我志在必得。”
苏挽月凤眼微眯,她自然知道那份遗卷意味着什么。那里面记载的,不仅仅是失传的丹方和医术,更可能包含着足以影响天下格局的奇门遁甲、机关制造之术。“王爷是想让挽月,将此卷取回?”“不止。”李渊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抹深沉的锐光,“我们的好弟弟季芳,为了获取信任,已经成功混入了他们的队伍之中。你的任务有三个。”他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接应季芳。他会在秘境入口附近,留下我军的‘飞鱼’暗号。你要确保他的安全,并从他手中,获取进入秘境的方法。第二,夺取《方士遗卷》,不惜一切代价。第三,”李渊的声音,变得冰冷而无情,“事成之后,处理掉所有知情者,包括周怀瑾。这个人,曾是大隋的将才,留不得。”苏挽月听着这番话,绝美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波动,仿佛只是在听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她只是平静地问道:“那您的弟弟季芳呢?”“他还有别的用处,留他一命,带他回来。”李渊答道,“他是我的人,如何处置,我心中有数。”“挽月,明白了。”苏挽月微微颔首,算是接下了这个任务。看着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李渊的思绪,不由得飘回到了许多年前。
十八年前,一心想要练出“万法归一”邪功的崔喜钟在武林榜的演武场上被周怀瑾斩杀,其麾下势力土崩瓦解。当时,作为崔喜钟左膀右臂的苏挽月,正在外地为他炼制一批重要的毒药,从而侥幸逃过了一劫。当她得知噩耗时,整个崔喜钟的邪教组织势力已经被官府和各大门派联手清剿。她没有选择回去送死,而是凭借着自己一身出神入化的毒术和无人能及的易容术,从重重追杀中,金蝉脱壳,彻底消失在了江湖的视野里。在之后长达十数年的时间里,她化身为药铺的掌柜、青楼的歌姬、富家的寡妇……她游走在市井之间,冷眼旁观着大隋王朝从鼎盛走向衰败。她心中的恨意,早已从对周怀瑾的个人仇恨,转变为对整个大隋朝廷的憎恶。
直到六年前,在太原,当时还未起兵的李渊,正为如何除掉一个处处与他作对的朝廷监察御史而头疼。那个御史为人刚正,府中守卫森严,身边更有高手护卫,几次刺杀都以失败告终。就在那时,苏挽月主动找上了门。她没有表露身份,只是说自己有办法,李渊姑且信之。三日后,那位监察御史,在层层护卫之下,无病无灾,安然无恙地,“睡”死在了自己的书房里。事后,任凭天下最好的仵作,也验不出丝毫中毒的迹象。从那一刻起,李渊便知道,自己得到了一件独一无二的、无坚不摧的秘密武器。他给了苏挽月新的身份和庇护,而苏挽月,则将自己那神鬼莫测的毒术,化作了李渊扫清障碍、笼络人心、乃至颠覆王朝的最锋利的暗刃。他们之间,没有忠诚,只有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李渊需要她的手段,她则需要借助李渊的力量,去颠覆那个让她失去一切的旧世界。
思绪收回,李渊看着眼前这位愈发深不可测的女子,沉声道:“此事,关系重大。二郎正在前线指挥攻城,吸引隋军全部的注意力。终南山方向的防务,必然松懈。这为你创造了最好的机会。去吧。”“是。”苏挽月再次一礼,随后转身,她那月白色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一滴墨,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大帐的阴影之中。
一个时辰后,终南山麓。苏挽月如同黑夜的女儿,在密林中穿行。她的脚步,轻得听不到一丝声响,甚至连地上的枯叶,都未曾被惊扰。她正是方才在远处树林中,窥视着周怀瑾一行人开启秘境的那道鬼魅身影。
白日里,大兴守军与唐军前锋在城外鏖战,喊杀声震天动地。但到了夜晚,这片属于战线后方的区域,反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隋军的岗哨,大多集中在通往大兴城的几条主干道上,对于这片连绵的山脉,早已无力进行严密的封锁。即便如此,零星的暗哨和巡逻队依然存在。苏挽月行至一处山坳,敏锐地察觉到前方二十丈外的一块巨石后,潜伏着两名隋军的暗哨。她没有丝毫的停顿,只是在经过一丛灌木时,玉指微弹。两点比灰尘还要细小的银色粉末,随风飘散,无声无息地飘向了那块巨石。片刻之后,她从巨石后方绕过,那两名暗哨依旧保持着潜伏的姿势,双目圆睁,却早已气息全无。他们的脸上,甚至还凝固着警惕的神情,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去的。对于如今的“玉面毒仙”苏挽月来说,杀人,早已不需要见血。
她就像一个幽灵,轻松地绕过了所有警戒,很快便来到了那条瀑布所在的山谷。此刻,瀑布早已恢复了奔流之势,巨大的水声掩盖了一切痕迹。若非亲眼所见,谁也无法想象,这后面竟隐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苏挽月没有急于寻找入口。她绕着深潭,开始仔细地勘察。很快,她在潭边一块不起眼的鹅卵石下,发现了一个被刻意划出的,形似游鱼的标记。“飞鱼暗号……看来,唐王口中的那个弟弟季芳已经顺利完成了第一步。”她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确认了位置,她却没有丝毫要进入的意思。对于未知而神秘的方士秘境,即便是她,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更何况,里面还有周怀瑾和冯嫣儿那样的顶尖高手,贸然进入,实为不智。最聪明的猎人,永远懂得等待。她缓缓退到山谷的入口处,从怀中取出了几个精致的瓷瓶和数个细如牛毛的竹筒。她打开瓷瓶,将一些无色无味的粉末,小心翼翼地撒在入口处的草丛与石缝之中。这些粉末遇土则隐,遇水则化,任谁也发现不了端倪。随后,她又将那些竹筒,以一种符合风向和气流的特定角度,巧妙地插入了周围的泥土与树干之中。做完这一切,她拍了拍手,再次退后了数十丈,寻了一处视野绝佳的悬崖凹陷处,如同一只蛰伏的蜘蛛,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在了黑暗之中。她在外围,布下了一个绝杀的毒阵。
那些粉末和竹筒里的东西,单独存在时,皆是无毒无害。但只要秘境的石门再次开启,内外气流产生剧烈交换,便会在瞬间,将不同位置的物质催化、融合,形成一种无色无味,却能麻痹神经、封锁内息的恐怖奇毒。到那时,无论从里面出来的是谁,是周怀瑾,还是冯嫣儿,甚至是她需要接应的李渊的弟弟季芳,都将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瞬间失去所有反抗的能力。她要做的,只是静静地等待,等待里面的猎物,自己走进她精心编织的死亡之网,坐收渔利,这才是她苏挽月,最擅长的事情。
月光,冰冷地洒在山谷之中,也洒在她那张美得不似凡人的脸上,映出了一片漠然的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