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检察院审讯室的灯光惨白而冰冷，无情地打在刘三那张油腻而惶恐的脸上。
他缩在特制的审讯椅里，眼神躲闪，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
对面，坐着省检察院反贪局经验最丰富的预审员老周和一名年轻的书记员。
安欣则坐在隔壁的监控室里，透过单向玻璃，冷冷地注视着一切。
“刘三，‘宏远商贸’是你注册的法人，没错吧？”老周的声音不高，却像钝刀子割肉，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是…是我。”刘三的声音发颤。
“公司实际经营谁在负责？账目资金流向谁在掌控？”老周步步紧逼。
“我…我…”刘三眼神乱瞟，嘴唇哆嗦着。
“啪！”老周将一叠厚厚的银行流水单据拍在桌上，手指点着其中几笔大额支出：“这笔三百万，去年三月转给‘鼎盛投资’；这笔五百万，去年八月转给‘金海岸会所’…这些钱，最终都流向了哪里？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龙乾这个名字，你熟不熟？”
听到“龙乾”两个字，刘三的身体猛地一抖，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刘三，”老周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你以为你扛着不说，就能保平安？龙乾自身难保了！你只是个小虾米，是弃子！想想清楚，是跟着一起沉下去，还是争取个宽大处理？你那些烂账，经得起查吗？你老婆孩子，以后怎么办？”
“我说！我说！”刘三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鼻涕眼泪一起流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公司…公司就是挂我的名！真正的老板…是龙少！龙乾！所有的生意…都是他牵线搭桥！那些警用装备的项目…都是他打了招呼，我们才能中标的！
中标价…都比市场价高不少…利润…利润大头都归龙少！他…他喜欢赌，在澳门和东南亚输了不少钱…还有…还有他养的那些女人，开销也大…钱…钱都是从这里走的！
我就是个跑腿的！账…账都是他找人做的！我有记录！我有偷偷备份过一些转账记录和龙少签字的条子！我都交！求政府宽大啊！”
隔壁监控室里，安欣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冷峻的、如释重负的笑意。他拿起内线电话：“立刻行动，按刘三提供的线索，查封宏远商贸所有账目和办公场所，控制其财务人员。
同时，申请搜查令，对龙乾名下及关联的所有银行账户、房产、车辆进行彻底清查！重点查实赌博资金流向和特定关系人！”
铁证，正在一环扣一环地锁紧。
……
王英点燃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袅袅青烟模糊了她镜片后锐利的眼神。
她坐在“天泽资本”顶层视野绝佳的办公室里，面前几块巨大的屏幕上实时滚动着全球金融数据和此刻国内最热的舆情风暴。
《深度观察》的报道只是第一波浪潮。在王小莎庞大商业帝国触角下精心编织的媒体网络，此刻如同精密的交响乐团，开始奏响更宏大、更致命的乐章。
几家拥有巨大流量和公信力的门户网站，几乎在同一时间，在首页显着位置转载了《深度观察》的报道，并配发了措辞更为严厉的评论员文章。
《特权之癌必须剜除！》、《法律面前，没有‘某领导’！》、《孕妇之殇，拷问权力监督》……标题一个比一个刺眼，观点一个比一个犀利。强大的推送算法，将这些内容精准地投放给每一个可能关注的用户。
紧接着，几个拥有数百万粉丝、以敢言着称的网络大V开始下场。他们没有直接点名，却巧妙地引用报道细节，进行辛辣的讽刺和深刻的剖析。
——“呵呵，‘特殊身份’？什么身份这么特殊，能让执法者变成施暴者的帮凶？细思极恐！”
——“孕妇险流产，事后想用钱私了？这是对生命和法治的双重践踏！背后撑腰的‘山’到底有多高？”
——“呼吁彻查！查施暴者，更要查他背后那只纵容包庇、甚至可能从中渔利的‘权力之手’！汉东省的法治生态，需要一次彻底消毒！”
更致命的一击，来自一个看似普通的“路人”爆料。在一个流量巨大的本地生活论坛上，一个注册不久、名为“正义路人甲”的账号，发布了几张用手机拍摄的、画质不算清晰却极具冲击力的照片：混乱的现场，倒地的女子（面部打码），几个穿着类似警用训练服的人影在拉扯，其中一人嚣张的侧脸轮廓被特意圈出。
配文只有寥寥数语：“那晚我就在xx酒楼门口，亲眼所见！那个穿黑t恤的（圈出来的），就是调戏孕妇还叫警察来帮忙打人的畜生！听说他爹是省里的大官？求扩散！求真相！”
这个帖子如同投入火药桶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本地网民的怒火。
照片中那个被圈出的嚣张侧脸，迅速被技术党拿去与网络上能找到的龙乾公开照片（大多是他在一些高端社交场合的留影）进行比对。相似度极高的结论如同野火般蔓延。
“就是他！龙乾！化成灰我都认得那副嚣张样！”
“人渣！龙培的儿子！实锤了！”
“求纪委介入！求检察院硬起来！别让凶手逍遥法外！”
“龙乾”这个名字，如同被点燃的引信，终于从隐秘的角落被彻底炸到了舆论场的正中央，与“省委副书记培”紧紧捆绑在一起，在亿万网民的唾骂声中翻滚、燃烧。一场针对龙氏父子的滔天舆论海啸，已然形成！
……
龙培坐在椭圆长桌属于他的位置上，后背挺得笔直，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威严。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挺直的脊梁骨里，正渗出冰冷的寒意。
会议室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议题是关于下半年的经济工作部署，但所有人的心思，显然都不在那些枯燥的数据上。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
有省长冯欧克毫不掩饰的、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审视；有其他常委们或探究、或同情、或唯恐避之不及的复杂眼神；更有省委书记陈立春那看似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目光。
当会议进行到尾声，陈立春书记放下手中的文件，环视全场，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最后，补充一点。最近网络上关于京州那起治安事件的舆情，大家都看到了，影响非常恶劣，对我们汉东省的形象造成了严重损害。”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龙培瞬间僵硬的脸，“省委的态度是明确的：必须依法依规，尽快妥善处理！该追究的责任，一追到底！该还的清白，坚决维护！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不能姑息任何违法乱纪行为！”
陈立春的声音沉稳有力，继续道：“我们的一切工作，都要以法律为准绳，以事实为依据。
同时，我也要强调一点，”他加重了语气，“不能因此事，影响我们汉东省改革发展稳定的大局！不能影响全省干部群众的信心！要相信组织，相信法律会给出公正的裁决。
有关部门要加快工作进度，及时、准确、适度地向社会公布信息，回应关切，澄清谬误，引导舆论回归理性轨道。”
这番话，滴水不漏，无懈可击。既明确要求“依法依规”、“尽快妥善处理”，等于没有否定安欣检察院正在进行的调查；一句“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似乎又给了龙培父子一线微弱的希望台阶；但最后那句“不能影响汉东形象和发展大局”，以及“及时公布信息”，则像一把无形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了龙沛然的头顶——这是在警告他，为了“大局”，该切割时必须切割，别妄想捂盖子！这实则是对检察院行动的强力背书！
龙培感到一阵眩晕。陈立春的话，像冰冷的铁锤，将他最后一丝幻想砸得粉碎。
他下意识地看向冯欧克。冯欧克清了清嗓子，立刻接话，语气显得格外“正气凛然”：
“我完全拥护立春书记的指示！法治精神是我们一切工作的基石！对于这种严重损害党和政府形象、破坏社会风气的恶劣事件，必须坚持原则，一查到底！
无论涉及到谁，都要坚决依法处理，绝不搞法外开恩，绝不搞下不为例！这样才能真正维护法律的尊严，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维护我们汉东来之不易的良好发展局面！”
冯欧克的话，句句在理，句句冠冕堂皇，却像一把把淬毒的软刀子，精准地捅向龙沛然。
尤其是那句“无论涉及到谁”，配合他投向龙培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其中的暗示和压力，不言而喻。
其他常委们纷纷点头附和，发言表态都围绕着“依法”、“公正”、“维护大局”展开。没有一个人，为龙培或他儿子说哪怕一句转圜的话。
没有一个人，质疑检察院的调查是否“过火”。龙培坐在那里，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众叛亲离，什么叫孤立无援。
他这座曾经看似巍峨不可撼动的权力冰山，在儿子引爆的灾难和对手精准的打击下，正发出令人心悸的崩裂声，加速滑向冰冷的深渊。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几乎要将龙沛然淹没。
省委常委会上那令人窒息的孤立感尚未散去，回到办公室，更详细的舆情专报和检察院调查进展的密报（尽管是碎片化的）又摆上了案头。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
他知道，再不做点什么，这把火，就要彻底烧到自己身上，将他几十年苦心经营的一切焚为灰烬。
当天下午，在省委宣传部紧急安排的、由省内主要官方媒体参加的简短新闻通气会上，龙培出现了。
他没有穿往日里笔挺威严的深色西装，只着一件朴素的深灰色夹克，脸色憔悴，眼窝深陷，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镁光灯疯狂闪烁，镜头对准了他那张写满“沉痛”和“疲惫”的脸。
他站在话筒前，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极力平复翻涌的情绪。整个会场鸦雀无声，只有相机快门的咔嚓声此起彼伏。
“各位媒体朋友，”龙培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沉重，“关于近期网络上广泛关注的、发生在京州的那起严重治安案件，作为…作为涉案人员的父亲，”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我的心情…无比沉痛！无比愧疚！”
他微微低下头，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强忍某种情绪，然后猛地抬起头，目光直视镜头，语气陡然变得“斩钉截铁”：
“我龙培，作为一名受党教育多年的领导干部，在此郑重表态：我坚决拥护省委的决定！坚决支持司法机关依法独立公正地彻查此案！对于我儿子龙乾涉嫌的违法行为，我绝不袒护！绝不包庇！绝不干扰司法公正！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果查实他有罪，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尊重法律的一切裁决！”
他的声音在“绝不袒护”、“绝不包庇”、“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这些词上刻意加重，显得“大义凛然”。
然而，镜头捕捉到他放在发言稿边缘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攥得死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细微地颤抖着。
那紧抿的嘴角和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屈辱与怨毒，更是将他这番“大义灭亲”表演的底色暴露无遗。
这苍白无力的“切割”声明，通过网络直播和媒体快讯，瞬间传遍全网。
安欣看着屏幕上龙培那场充满表演痕迹的“切割”秀，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拿起电话，声音沉稳如磐石：
“通告专案组全体成员：目标（龙培）已公开表态‘不干预’。按原计划，收网行动，即刻开始！行动代号——‘犁庭扫穴’！”
指挥中心内，气氛瞬间绷紧到极致。红色的行动指示灯刺眼地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