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滚过天际的刹那,林城县城西,凤凰岭“御景山庄”工地。
白日里飞扬跋扈的尘土,此刻被突如其来的暴雨狠狠砸回地面,混合成一片污浊的泥泞。
几盏高悬的探照灯在雨幕中投射出惨白摇晃的光柱,勉强照亮了工地入口处剑拔弩张的对峙。
十几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公务车——纪委、公安、国土、住建——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将工地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县纪委书记王后思站在最前方,雨水顺着他的帽檐和雨衣不断流淌。他手中高举着一份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件,声音穿透哗哗雨声,清晰而冷硬:
“市委、县委联合决定!‘御景山庄’项目涉嫌严重违法违规!现予立即查封!所有人员,配合调查!无关人等,立刻离开现场!”
他身后,是数十名神情肃穆、严阵以待的执法人员。
雨水打湿了他们的制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线条,却无人抬手擦拭脸上的雨水,目光锐利地锁定着前方。
工地大门内,则是另一番景象。
几十个穿着杂乱、手持钢管、铁锹甚至砖块的青壮男子,簇拥着一个穿着花衬衫、满脸横肉的光头大汉——正是张乾。他脸色铁青,眼神凶狠,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放屁!什么查封?老子手续齐全!谁他妈敢封老子的场子?!”张乾挥舞着胳膊咆哮,唾沫星子混着雨水飞溅,“弟兄们!给我守住了!我看今天谁敢动一下!出了事老子兜着!”
他身后的那些打手混混们,也跟着鼓噪起来,挥舞着手里的家伙,发出威胁性的吼叫,试图用声势吓退外面的人。
雨声、吼叫声、金属碰撞声混杂在一起,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如同一个随时会被引爆的火药桶。
王后思眼神冰冷,毫无惧色。他向前踏出一步,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凛然正气:“张乾!市委常委会决议在此!你涉嫌非法侵占农用地、行贿、重大责任事故隐患!
负隅顽抗,罪加一等!我最后警告一次,立刻放下器械,接受调查!否则,后果自负!”
他身后的执法人员也齐齐向前一步,动作整齐划一,形成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工地深处,一个佝偻着背、穿着沾满泥浆工装的老头,趁着混乱和雨幕的掩护,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从一堆建筑材料后面钻了出来。
他脸上混杂着恐惧和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破旧油布包裹的方形物体。
他避开打手们的视线,跌跌撞撞地朝着执法队伍的方向跑来,一边跑一边嘶声大喊:
“王书记!王书记!证据!他们做假账、偷材料的证据!还有……还有张坤县长……不,张坤签的条子!原件都在这里!”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是一愣。张乾更是脸色剧变,目眦欲裂:“老李头?!你他妈找死!给我拦住他!”
几个打手反应过来,凶神恶煞地扑向那个老头。
“保护证人!”王后思厉声喝道。
几名反应迅速的公安干警立刻如猎豹般冲出,迎向那几个打手。
泥泞的地面上瞬间爆发了激烈的肢体冲突,拳脚相加,怒骂和痛呼声在暴雨中响起。
混乱中,老李头被一名干警一把拽到身后保护起来,而他怀里的油布包裹,则被王后思身边一名纪委干部眼疾手快地接了过去。
王后思迅速打开油布包裹,里面是几本沾着油污的账簿,还有几张折叠起来的、边缘已经磨损的纸条。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其中一张纸条,上面赫然是张坤那熟悉的、带着命令口吻的笔迹:“材料款先用着,手续后补。张坤。”
另一张则是张乾写给工头,指示如何用劣质材料替代合格品的便条!
“拿下张乾!”王后思当机立断,指着暴跳如雷的张乾下令。
早已蓄势待发的公安干警立刻如猛虎扑食般冲了上去。
张乾还想反抗,被两名训练有素的干警利落地反剪双臂,死死按倒在冰冷的泥水里。
他挣扎着,发出不甘的怒吼,泥浆糊满了他的脸,狼狈不堪。
他那些打手见老板被抓,顿时失去了主心骨,在执法人员的威慑下,纷纷扔掉了手中的器械,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控制所有关键场所!财务室、项目经理部、材料仓库!封存所有账册、文件、电脑!”王后思的命令一道道下达。执法人员迅速分成几队,冲入雨幕笼罩下的庞大工地。
几乎在同一时间,距离工地不到两公里,被“御景山庄”项目侵占农田的几个自然村里,也躁动起来。
消息像长了翅膀,在暴雨的掩护下,瞬间传遍了家家户户。
“听说了吗?上面来人了!要封那个害人的别墅区了!”
“张坤那个王八蛋县长被抓了!他堂哥张乾也被按泥坑里了!”
“真的假的?老天爷开眼了?”
“千真万确!工地上警车都停满了!抓了好多人!”
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爆发出来。村民们不顾倾盆大雨,纷纷冲出家门。
男人们抄起锄头、铁锹,女人们拿着脸盆、铁桶,敲打着,呼喊着,汇成一股不可阻挡的人流,朝着灯火通明、如同城市疮疤般的别墅区涌去!
“还我田地!拆了黑心楼!”
“严惩张坤张乾!还我们公道!”
“感谢青天大老爷!感谢共产党!”
愤怒的呐喊、激动的哭泣、震天的敲打声,混杂着哗哗的雨声,在凤凰岭的山坳间回荡,形成一股震撼人心的力量。
这声音,是积郁已久的民怨的宣泄,更是对市委雷霆行动的由衷拥戴。
当王后思指挥着干警,艰难地在群情激愤的村民中维持秩序,防止过激行为时,他的手机响了。是袁天打来的。
“王书记,市委决议已下!张坤就地免职,接受审查!张乾及其公司,依法查办!凤凰岭项目,立即查封,后续处置要快、要稳!要回应群众关切!该拆的,坚决拆!”
王后思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着眼前愤怒而充满希望的村民,听着电话里袁天斩钉截铁的声音,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他对着手机大声回答:“明白!袁书记!请市委放心!请林城的老百姓放心!我们一定把事办实、办好!凤凰岭这块疤,今天就开始剜!”
他挂断电话,深吸了一口带着雨水和泥土腥味的空气,对着身边浑身湿透却精神抖擞的干部们吼道:“同志们!市委的剑落下来了!老百姓的眼睛在看着我们!行动!”